李伟的话像一把钥匙,突然打开了陈丽君心里那扇紧闭的门。她想起小时候生病时没人陪,想起每次拿奖状回家时空荡荡的客厅,想起这些年所有一个人硬撑的时刻。
眼泪毫无预兆地掉下来,砸在手背上。
李伟没说话,从茶几上抽了张纸巾递过去。
她接过纸巾,眼泪却越擦越多。这些年积压的委屈像决堤的洪水,止都止不住。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细碎的声响。两人同时转头,透过落地窗看见民宿后院的长椅上,马中良正低头吻着陈超。
陈丽君猛地站起身,一把拉上窗帘。
“看什么看!”她声音还带着哭腔,脸颊却红了。
李伟轻咳一声:“没想到良子动作这么快。”
陈丽君站在原地,胸口起伏。刚才看到的画面让她心跳加速,但更多的是难堪——她居然和李伟一起撞见学生的亲密时刻,而他们此刻也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我去下洗手间。”她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客厅。
在卫生间里,陈丽君用冷水拍了拍脸。镜子里的人眼睛红肿,神色慌乱。她清楚地意识到一件事:
她正在一点点沉沦。对这个比她小六岁的学生,对这个嘴上不饶人却总在她最狼狈时出现的男人。
这种感觉让她有点害怕。
陈丽君在卫生间待了十分钟。她用冷水拍了好几次脸,直到脸上的红晕慢慢褪去。
镜子里的人看起来正常多了,除了眼睛还有点肿。
她深呼吸,推门出去。
李伟还坐在沙发上玩手机,听见动静抬头看她一眼:“还以为你掉马桶里了。”
“不会说话可以不说。”陈丽君在他对面坐下,刻意保持了距离。
李伟把手机放下,盯着她看了一会儿。
“看什么?”陈丽君不自在地别过脸。
“眼睛还红着。”他起身去冰箱拿了瓶冰水,用纸巾包着递给她,“敷一下。”
陈丽君接过冰水,贴在眼睛上。凉意让她清醒了些。
“刚才……”她犹豫着开口。
“刚才什么也没发生。”李伟打断她,“你就是眼睛进沙子了。”
陈丽君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他是在给她台阶下。
“对,”她轻声说,“沙子进眼睛了。”
两人一时无话。窗外传来其他同学的笑闹声,衬得房间里格外安静。
李伟突然笑了:“你说马中良他们现在在干嘛?”
“你能不能想点正经的?”陈丽君瞪他。
“我很正经啊,”他无辜地摊手,“我就是好奇,谈恋爱是什么感觉。”
陈丽君没接话。她攥着冰水瓶,指尖发凉。
李伟站起身,走到她面前。
“陈老师,”他俯身,声音压低,“你谈过恋爱吗?”
陈丽君猛地站起来:“我要回去了。”
“急什么。”李伟伸手拦住她,“才十点半。”
“明天还要早起。”
“五分钟,”李伟看着她,“就聊五分钟。”
陈丽君站在原地,心跳如雷。她知道应该立刻离开,但脚像被钉住了。
“你刚才哭了十分钟,”李伟说,“陪我聊五分钟,不过分吧?”
“你想聊什么?”
李伟笑了:“就聊聊,为什么有人明明需要人陪,却总是要把人推开。”
陈丽君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她重新坐下,把冰水换到另一只眼睛上。
这五分钟,突然变得无比漫长。
李伟没退回沙发,反而顺势在她面前的地板上坐了下来,这个高度让他需要微微仰头看她,压迫感少了很多。
“不说话也行。”他拿出手机,划了几下,一阵轻柔的吉他前奏在房间里流淌开来。
恰好在此时,门外走廊传来张裴他们咋咋呼呼的声音:
“我艹!你刚才那波团战在打什么啊?跟梦游一样!”
“放屁!要不是你Adc冲那么前,我们能团灭?”
“菜就多练!”
吵闹声和脚步声渐行渐远。这熟悉的日常插曲,让房间里的两人不约而同地松了松嘴角。
“地上不凉?”陈丽君看着他。
“比沙发舒服。”李伟拍了拍身边的地板,“老是端着,不累吗,陈老师?”
陈丽君犹豫了一下,或许是音乐太舒缓,或许是哭累了,她真的从沙发滑下来,靠坐在沙发边,和他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音乐放到一句关于“家”的歌词,陈丽君的眼神肉眼可见地黯了下去,像是被抽走了力气。
李伟看着她,很自然地把话题引过去,声音平和:“说起来,我爸妈前几天还念叨,说我妹要考英语了,让我这当哥的多鼓励她。”他笑了笑,语气里带着寻常人家的温暖,“他们就怕我妹压力大。”
陈丽君安静地听着,没接话,但攥着冰水瓶的手指微微收紧。
李伟像是没注意到,自顾自地说,话锋却悄悄一转:“我就纳闷,别人家都重男轻女,怎么到我家就反着来?只有我妹才是亲生的吧?”
“重男轻女……”陈丽君低声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嘴角扯出一个极淡又极苦的弧度,“那挺好的……你家这样,挺好的。”
她的声音很轻,像羽毛落地,但里面的涩意却重重砸在地上。
李伟适时地沉默下来,只是看着她,用一种安静等待的姿态。
这沉默像是一种无声的鼓励,或者是她心里积压的东西实在太满,终于找到了一个细微的裂缝。
她低下头,视线落在自己的旧帆布鞋上,声音飘忽得像在说别人的事:
“在我爸眼里,我生下来就是个赔钱货。”
“小时候,肉和鸡蛋永远是我哥我弟的。我要是多夹一筷子,我爸的筷子就直接敲我手上。”
“我穿的都是亲戚家孩子不要的,从没买过新衣服。我哥我弟每年过年都有新的。”
她顿了顿,呼吸有些重。
“最可笑的是,我考上大学,他把录取通知书撕了,说女孩子读书是浪费钱,不如早点去打工,或者直接嫁人,把彩礼钱拿回来给我弟娶媳妇。”
“你不知道吧,我当年是拿着撕成碎片的录取通知书,来的咱们大学。当时我已经尽力把它粘的跟原来一样了,但是收录取通知书的老师还是问我,你这个怎么搞成这个样子?我当时撒了一个谎,人生最大的一个谎。我说对不起,老师,我太不小心了。没注意被我家狗给撕的,我当时居然是笑着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