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字楼的灯光像被按了渐暗开关，从傍晚时分的璀璨连片，慢慢褪成零星几点，最后只剩下23层的法务部还亮着一盏冷白的顶灯，在浓稠的夜色里戳出一个孤零零的光斑。
林晓妍盯着电脑屏幕上密密麻麻的表格，指尖悬在鼠标上，已经僵了快十分钟。屏幕右下角的时间跳动着23:17，荧光绿的数字刺得她眼睛发酸，抬手揉了揉，指腹沾到的却是一片温热的湿意。
今天是她入职“盛世环球”的第三天。
三天前，她还是那个在小型律所里处理着简单合同审核、每天准时六点下班的林晓妍，凭着一份亮眼的笔试成绩和孤注一掷的面试表现，硬生生挤进了这家业内顶尖的跨国企业。入职第一天，hR领着她熟悉环境时，语气里都带着几分艳羡：“能一进公司就分到‘星途计划’项目组，晓妍你运气真好，这可是今年公司重点推进的海外并购项目，跟着顾总监干，能学到不少东西。”
当时的林晓妍心里满是忐忑与憧憬。她知道“星途计划”的分量，也知道项目负责人顾宇轩的名头——三十岁就坐上法务总监的位置，经手的跨国并购案无一失手，是盛世环球公认的青年才俊，也是无数新人眼里可望而不可即的“业界标杆”。
入职第二天，顾宇轩召开项目组第一次会议。他穿着剪裁合体的深灰色西装，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线条干净的手腕，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边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却不逼人。会议上，他条理清晰地拆解了项目分工，当说到数据对接与合规审核部分时，目光落在了林晓妍身上：“这部分需要细致和耐心，晓妍是新人，正好可以从基础做起，有什么问题随时找我。”
林晓妍当时用力点头，胸腔里的热血几乎要涌出来。她暗下决心，一定要好好表现，不能辜负这份信任。可她万万没想到，这份“基础工作”，竟会难到让她寸步难行。
“星途计划”涉及三个国家的四家公司，需要对接的数据源多达十几个，有财务报表、股权结构、知识产权清单，还有当地的法律法规条文和过往案例。原本约定好由合作方的对接人整理成统一格式后发送过来，可今天下午，对方突然临时变卦，说时间紧急，只能把原始数据打包发送，让盛世这边自行筛选整合。
当那十几个压缩包出现在工作邮箱里时，林晓妍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她兴致勃勃地下载、解压，可打开文件的瞬间，整个人都懵了。
有的数据是Excel表格，有的是pdF扫描件，还有的竟是手写笔记的拍照版；格式更是五花八门，日期有“年\/月\/日”“月\/日\/年”两种，金额单位既有美元、欧元，还有当地货币，甚至有些表格里的关键信息被标注成了外文缩写，她连查都不知道该怎么查。
更棘手的是，不同数据源之间存在大量冲突。比如A公司提供的股权占比，和b公司的财务报表里体现的数值相差了三个百分点；知识产权清单里标注的专利有效期，又和当地法律条文里的规定相互矛盾。林晓妍拿着鼠标反复比对，越看越头晕，原本理清楚的逻辑链，像被人随手扯断的毛线，乱成一团。
下午六点，同事们陆续下班，临走时路过她的工位，有人随口问了句：“晓妍，还不走吗？”
她强撑着挤出一个笑容：“还有点数据没整理完，你们先走吧。”
那时她还觉得，顶多再加两个小时班，总能理出点头绪。可现实却是，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她面前的难题不仅没减少，反而越来越多。
办公室里的空调温度调得有些低，林晓妍裹了裹身上的薄外套，指尖因为长时间敲击键盘而变得冰凉。她起身去接了杯热水，滚烫的水流顺着喉咙滑下去，却暖不透心里的焦躁。茶水间的镜子里，映出一张脸色苍白的脸，眼底带着明显的红血丝，原本亮晶晶的眼睛此刻黯淡无光，鼻尖和眼眶都是红的。
她深吸一口气，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小声打气：“林晓妍，别慌，你可以的。”
可回到工位上，看着那堆混乱的数据，刚刚鼓起的勇气又瞬间泄了大半。她试着按照顾宇轩在会议上说的“先分类，再比对，最后核实”的方法，把所有数据分成财务、法律、产权三大类，可光是把那些手写笔记和pdF里的信息提取出来，就耗费了她整整三个小时。更让她崩溃的是，当她好不容易把数据分类完毕，准备进行比对时，却发现有几份关键的财务报表存在数据缺失，而合作方的对接人已经下班，电话不接，微信不回。
“到底是哪里出问题了？”林晓妍趴在键盘上，肩膀微微颤抖。入职前的豪言壮语还在耳边回响，可现实却给了她一记响亮的耳光。她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能力不够，是不是根本配不上这份工作，是不是当初顾宇轩把这个任务交给她，只是出于客气，而自己却当真了。
委屈和挫败感像潮水一样涌上来，眼眶再也撑不住，滚烫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滴在键盘上，晕开一小片水渍。她不敢哭出声，只能死死咬着嘴唇，压抑着喉咙里的哽咽，肩膀因为隐忍而剧烈起伏。
办公室里静得可怕，只有电脑主机运行的轻微嗡鸣，还有墙上挂钟滴答滴答的走动声，每一声都像敲在她的心上，提醒着她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浪费，而她却毫无进展。
她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向斜对面的总监办公室。门是虚掩着的，里面没有灯光，想来顾宇轩也早就下班了。她想起入职那天，顾宇轩在办公室里接待她时的样子，他说：“盛世环球不养闲人，但也不会亏待努力的人，有问题就提，不要自己硬扛。”
当时她还觉得，自己一定能尽快适应，不会给这位传说中的总监添麻烦。可现在，她却连这么基础的数据对接都做不好，又怎么好意思去麻烦他？
泪水越流越凶，林晓妍索性关掉电脑屏幕，把头埋进臂弯里。黑暗中，委屈、焦虑、自我怀疑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她吞噬。她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直到走廊里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了她的工位旁。
林晓妍猛地抬起头，胡乱地抹了把眼泪，以为是保安来清场了。可抬头的瞬间，她却愣住了。
顾宇轩站在她的工位前，身上已经换下了白天的西装，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色衬衫，袖口随意地挽着，头发也比白天显得蓬松了些，少了几分职场上的疏离感。他手里拿着一个黑色的公文包，显然是刚回来取东西。
看到林晓妍通红的眼眶和脸上未干的泪痕，顾宇轩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语气比白天柔和了许多：“还没下班？”
林晓妍张了张嘴，想说话，可一开口，声音就带着抑制不住的哽咽：“顾……顾总监……”
话没说完，她就再也忍不住，眼泪又一次涌了出来。她慌忙低下头，用手背遮住脸，声音细若蚊蚋：“对不起，我……我没做好……”
顾宇轩没有说话，只是弯腰看向她的电脑屏幕。屏幕虽然关了，但桌面上还残留着刚才打开的表格缩略图。他沉默了几秒，然后拉过旁边的一把椅子，在她对面坐下，声音平静无波：“数据对接出问题了？”
林晓妍点点头，哽咽着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从合作方临时变卦，到数据格式混乱，再到关键信息缺失，每说一句，声音就低了一分，到最后几乎只剩下气音：“我试了好几种方法，都理不清楚……我是不是太没用了？”
顾宇轩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起身走到她的电脑前，打开了屏幕。混乱的表格跳出来，密密麻麻的文字和数字看得人眼花缭乱。他鼠标操作得很快，一边翻看一边问道：“你是怎么分类的？”
“我……我分成了财务、法律、产权三类。”林晓妍小声回答。
“嗯，思路是对的。”顾宇轩的语气听不出喜怒，“但你忽略了一个关键点，这些数据来自不同公司，同一类数据的统计口径可能不一样，直接分类比对，只会越理越乱。”
他顿了顿，转头看向她，镜片后的目光带着几分审视，却更多的是一种循循善诱的耐心：“比如这份财务报表，A公司的营收统计包含了子公司，而b公司没有，你直接对比数值，自然会出现冲突。还有这些外文缩写，是当地行业的常用表述，你可以先整理出来，明天我让助理给你一份对照表。”
林晓妍怔怔地看着他，眼泪不知不觉地停住了。顾宇轩的话像一盏灯，瞬间照亮了她混乱的思绪。她之前只想着把数据分类，却从来没想过统计口径的问题，也不知道还有现成的缩写对照表可以参考。
顾宇轩没有停下，继续说道：“数据缺失的部分，合作方对接人明天一上班你就联系，现在先把能整理的部分做好。我们不用追求一蹴而就，先把清晰的数据筛选出来，标注出有冲突和缺失的部分，明天再逐一核实。”
他一边说，一边打开一个新的Excel表格，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击，新建了几个工作表，分别命名为“已核实数据”“待核实冲突”“缺失信息清单”。“你看，这样分类，是不是就清晰多了？”
林晓妍看着屏幕上整齐的表格框架，心里的焦虑和挫败感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豁然开朗的清明。她用力点点头，眼眶虽然还有些红，但眼神里已经重新燃起了光亮：“谢谢顾总监，我明白了！”
顾宇轩看着她瞬间亮起来的眼睛，嘴角几不可察地勾了一下，很快又恢复了平静：“现在开始，我教你怎么筛选数据，你跟着做。”
他没有直接动手帮她完成，而是一边操作一边讲解，从数据筛选的快捷键，到冲突信息的标注方法，再到如何快速提取pdF里的文字，每一个步骤都讲得细致入微。林晓妍聚精会神地听着，手里的笔在笔记本上飞快地记录着，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细节。
时间在专注的学习中悄然流逝，墙上的挂钟指针已经指向了凌晨一点。当林晓妍按照顾宇轩教的方法，成功筛选出第一部分清晰的数据时，她忍不住露出了一个小小的笑容，眼里还带着未干的水光，却显得格外明亮。
“顾总监，你看！”她兴奋地指着屏幕，语气里带着难以掩饰的喜悦。
顾宇轩凑过来看了一眼，点了点头：“不错，就是这样。接下来你按照这个方法继续整理，遇到解决不了的问题，先记下来，明天我们再一起处理。”
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颈，看向窗外的夜色：“很晚了，整理完这部分就下班吧，安全第一。”
林晓妍连忙点头：“好，谢谢顾总监，今天真的太麻烦你了。”
顾宇轩没再说什么，只是拿起桌上的公文包，走到办公室门口时，他停下脚步，回头看了她一眼：“不用觉得自己没用，谁都有第一次，遇到问题不可怕，可怕的是不敢面对。以后有问题，直接来找我，不用硬扛。”
说完，他推开门，身影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林晓妍坐在工位上，看着顾宇轩消失的方向，心里暖洋洋的。刚才的委屈和挫败感早已烟消云散，只剩下满满的感激和一股重新振作起来的力量。她低头看向笔记本上密密麻麻的笔记，又看了看屏幕上整齐的表格，深吸一口气，指尖重新落在键盘上，开始继续整理数据。
虽然依旧是深夜，依旧有很多工作要做，但这一次，她不再感到迷茫和焦虑。因为她知道，在这座深夜的写字楼里，她不是一个人在战斗，而这份突如其来的帮助，也像一颗种子，在她心里悄悄埋下了依赖的萌芽。
电脑屏幕的光映在她的脸上，照亮了她专注的眉眼，也照亮了她眼底那份刚刚燃起的、名为“希望”的光芒。她知道，这只是她职场生涯的一个开始，未来还会有更多的挑战，但只要她不放弃，只要她肯努力，就一定能在这片新的天地里，闯出属于自己的一片立足之地。
而此刻，她最想做的，就是尽快把这些数据整理好，不辜负顾宇轩的信任，也不辜负那个在深夜里咬牙坚持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