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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在千里之外四月的江南,正是泼墨山水活过来的时节。

湖州城浸润在无边无际的雨雾里,青石板路湿漉漉地反着天光,空气粘稠得能拧出水来,吸一口,满是河泥、水藻和远处老宅里逸出的陈年木料气息。

运河的支流如同银亮的血脉,在鳞次栉比的黛瓦白墙间静静流淌,乌篷船无声滑过,船尾拖出长长的、破碎的水痕。

湖州城东,紧邻着最繁忙的运河码头,一片占地极广的府邸沉默地矗立着。

高耸的青砖院墙隔绝了市井的喧嚣,朱漆大门厚重得能抵御攻城锤,门楣上悬着一块巨大的乌木匾额,两个鎏金大字在雨雾中依旧透出沉甸甸的分量——“王府”。

这是江南道真正的庞然大物,琅琊王氏的根基所在。

府邸深处,一座飞檐斗拱的精致花厅内,气氛却与这缠绵的春雨截然相反。

“今岁上个月,仅这‘琉璃镜’一项,便入账纹银八万七千四百余两,纯利难以想象!”

账房先生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他小心翼翼地捧着一本厚厚的账册,向主位上一位身着深紫色锦缎常服、面容清癯的老者汇报。

老者正是王氏家主王玄龄,他捻着颌下几缕银须,眼神沉静如水,看不出喜怒,唯有指尖在紫檀木椅扶手上极有韵律的轻叩,泄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

侍立在下首的王有财,一身湖蓝色云锦长衫,身形略显单薄,但腰背挺得笔直。

他微微垂着头,姿态恭敬,可那双温润如玉的眼眸深处,却跳跃着难以抑制的亮光。

这巨大的成功,是他一手推动,与远在河东道清河县的那位奇人周平安合作的结果。

“嗯”

王玄龄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天然的威压,让整个花厅瞬间落针可闻:

“有财此番,于家族有大功。眼光独到,行事稳妥,堪为表率。”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厅内垂手侍立的其他几位管事、族老,最后落在王有财身上。

“从今日起,府中上下,唤有财‘少主’。”

“少主”二字,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花厅里激起无声的巨浪。

几个年长的管事飞快地交换了一下眼神,随即齐齐躬身,声音洪亮而恭敬:

“是,家主!恭喜少主!”

“恭喜少主!”

其余人等也立刻跟上,声浪几乎要掀开花厅的屋顶。

王有财心头剧震,一股滚烫的气流直冲顶门,让他几乎有些眩晕。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涌的情绪,上前一步,对着王玄龄深深一揖,声音沉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

“有财谢父亲信任!定当竭尽全力,不负家族重托!”

“好。”

王玄龄点点头,脸上露出一丝难得的温和。

“下去吧,用心做事。”

王有财再次行礼,在一众或羡慕、或敬畏、或复杂的目光注视下,缓缓退出了花厅。

那一声声“少主”的余音,仿佛还萦绕在耳边,沉甸甸的,是荣耀,更是无形的千钧重担。

花厅的喧嚣被厚重的门扇隔绝在外,王有财独自走在通往自己院落的游廊上。

雨丝斜斜地飘进来,沾湿了他的衣襟。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悬挂的一枚温润玉佩,那是周平安托商队捎来的“清河琉璃”小样,打磨得异常光洁。

指腹传来玉的微凉触感,让他纷乱的心绪稍稍平复了一些。

“少主……”

他低声咀嚼着这个新称呼,脸上并无多少得色,反而笼上了一层忧虑的薄纱。

树大招风,这泼天的富贵和骤然拔升的地位,不知会引来多少觊觎的目光。

尤其是……他那位三哥。

想到王有德,王有财的心头便蒙上一层阴霾。

…………

几乎就在王有财被正式确立为“少主”消息传开的同时,湖州城西最热闹的“宝华坊”街口,却上演着一场截然不同的戏码。

“老东西!你这破镜子也敢要价十两?当本公子的银子是大风刮来的不成?”

一个嚣张跋扈的声音如同破锣,粗暴地撕裂了坊市间细雨的呢喃。

人群像被无形的鞭子抽打,哗啦一下散开,让出一片空地。

空地中央,一个头发花白、穿着打满补丁粗布衣的老货郎蜷缩在地上,他面前的小摊被踢得七零八落,竹篾编的货架散了架,里面杂七杂八的针头线脑、粗劣木梳、廉价的胭脂水粉撒了一地,混在泥水里,一片狼藉。

最显眼的,是老货郎紧紧护在怀里的一面古铜镜。

镜子边缘的铜绿斑驳,样式古朴,镜面却异常光洁。

此刻,这面镜子成了风暴的中心。

一只穿着上好鹿皮软靴的脚,正毫不留情地重重踩在老货郎枯瘦的手背上,碾磨着。

老货郎疼得脸色惨白,额头青筋暴起,豆大的汗珠混着雨水滚落,却死死咬着牙,不敢发出一声痛呼。

靴子的主人,正是王家三公子,王有德。

他身材中等,微胖,穿着一身昂贵的紫棠色织金锦袍,腰间束着玉带,悬着佩剑和香囊。

只是那张原本还算周正的脸,此刻因为扭曲的愤怒和刻骨的嫉妒,变得异常狰狞。

他微微仰着头,用鼻孔对着地上的老人,狭长的眼睛里闪烁着毒蛇般的阴冷和快意。

“七公子?少主?啊呸!”

王有德猛地啐了一口,唾沫星子几乎溅到老货郎脸上,声音因嫉恨而尖利。

“一个庶出的贱种!靠着几面破镜子,就骑到老子头上拉屎了?做梦!”

他身后的几个豪奴立刻发出哄笑声,其中一个狗腿子谄媚地接口:

“三爷说得对!那镜子算个什么东西?不过是走了狗屎运,碰上个边鄙之地的土财主罢了!哪能跟您比?”

这话显然戳中了王有德的痛处,他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眼中凶光更盛。

他猛地俯身,一把揪住老货郎稀疏花白的头发,用力将他的脸扳向自己,唾沫横飞地吼道:

“老狗!听见没?镜子!就是那该死的镜子!你这破铜烂铁也配叫镜子?也配值十两?嗯?!”

老货郎浑浊的老眼里满是恐惧,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完整的声音:

“三……三爷,饶命,这……这祖传不……不值钱,您……您高抬贵手……”

“祖传?”

王有德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发出一阵刺耳的狂笑。

“哈哈哈!祖传的破烂!本公子今天心情好,就替你‘鉴赏鉴赏’这祖传的宝贝!”

话音未落,他揪着头发的手猛地往下一掼!

老货郎的头狠狠磕在湿冷的青石板上,发出一声闷响,顿时眼冒金星,护着镜子的手也松了力道。

王有德狞笑着,抬脚,那昂贵的鹿皮软靴带着风声,狠狠踹向老货郎怀中露出的那面古镜!

“咔嚓——!”

一声清脆刺耳、令人牙酸的碎裂声,在骤然寂静下来的街口炸响!

铜镜应声而碎!

坚韧的铜框扭曲变形,光洁的镜面瞬间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最中心处更是被靴底直接踹出一个窟窿,锋利的碎片四散飞溅,有几片甚至划破了老货郎的破旧衣衫和枯槁的手背,渗出血丝。

老货郎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不成调的哀嚎,像是心肝被人生生挖去,整个人彻底瘫软在泥水里,绝望地看着那面承载着家族记忆的镜子变成一堆废铜烂铁。

王有德却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靴底还恶意地在最大的那块镜片残骸上用力碾了碾,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刮擦声。

他环视着周围噤若寒蝉、敢怒不敢言的百姓,扭曲的脸上露出一种病态的畅快,仿佛踹碎的不是一面镜子,而是他那“七弟”王有财的脸,是那个远在清河县、害他失去一切的周平安的根基!

“看见没?”

他指着地上破碎的镜片,声音带着一种发泄后的亢奋和残忍。

“镜子?呵,不过是一堆破烂!一碰就碎!谁要是再敢在本公子面前提什么狗屁镜子,这就是下场!给我滚!”

他最后狠狠踢了一脚散落的杂物,在几个豪奴的簇拥下,如同得胜的将军,趾高气扬地分开人群,扬长而去。

留下满地狼藉,和一个在泥水中无声抽泣、心如死灰的老人。

细雨依旧缠绵,将地上的血丝和铜镜碎片上的泥污慢慢冲刷开,那破碎的镜面在浑浊的水洼里,映出一张张路人麻木而恐惧的脸,扭曲变形,如同鬼魅。

人群渐渐散去,窃窃私语声在雨幕中飘荡。

“造孽啊……”

“那可是老李头的传家宝……”

“唉,王家三爷这脾气……越发暴戾了。”

“小声点!不要命了?没听见吗?都是那镜子惹的祸……”

没人注意到,在街角一处卖雨伞和斗笠的简陋小摊旁,一个撑着素色油纸伞的纤细身影,一直默默注视着这一切。

雨水顺着伞沿滴落,在她脚边溅起小小的水花。

她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藕荷色襦裙,外罩一件洗得发白的青色比甲,乌黑的头发简单挽了个髻,插着一支不起眼的银簪,正是王有德院里的侍妾——牡丹。

她容颜清丽,眉眼间却笼罩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淡淡愁绪和小心翼翼,像一朵在阴影里努力绽放却总也见不到充足阳光的花。

此刻,她看着王有德远去的嚣张背影,又看了看泥水中绝望的老人和那堆破碎的铜镜,秀气的眉头微微蹙起,眼中掠过一丝深切的同情和不易察觉的厌恶。

待人群散得差不多了,牡丹才撑着伞,快步走到那瘫软在地的老货郎身边。

她蹲下身,不顾地上的泥泞,从袖中掏出一个小小的素色荷包,里面是几块碎银子和一些铜钱,轻轻塞进老人冰冷颤抖的手中。

“老人家,拿着,快去找个大夫瞧瞧伤处,剩下的……买口吃的……”

她的声音轻柔温婉,带着江南女子特有的软糯。

老货郎浑浊的眼睛里涌出大颗大颗的泪,混着雨水流下,嘴唇哆嗦着,却说不出一句完整感谢的话,只是不住地点头。

牡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老人身边那最大的一块镜面碎片吸引。

那碎片边缘锋利,中心被踹穿了一个洞,但残存的部分依旧异常光洁。

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避开锋利的边缘,捏住碎片的一角,将它从泥水里捡了起来。

入手微沉,带着铜器的冰凉和雨水的湿意。

她本想将这碎片还给老人,或是干脆扔掉,但就在她指尖触碰到镜面的刹那,异样的感觉让她动作一顿。

这镜面……太清晰了!

不同于普通铜镜的模糊昏黄,这块残破的碎片映出她指尖的纹理,竟是纤毫毕现!

甚至连她指甲边缘细微的弧度都清晰无比!这绝非寻常铜镜能达到的工艺!

更让她心头一跳的是,当她下意识地借着碎片的光洁表面,像照镜子般随意地往自己身后斜侧方的巷口瞥了一眼时——

碎片里,清晰地映出巷口屋檐下两个躲雨的身影!

那是两个穿着王家低等仆役服饰的男子,正凑在一起,其中一个对着另一个的耳朵,嘴唇翕动,似乎在急切地说着什么。

虽然隔着雨幕和一段距离,听不清具体言语,但牡丹通过这神奇的镜片,竟能清晰地“看”到他们脸上那种鬼祟、紧张又带着几分兴奋的表情!

甚至能“读”出那个说话仆役口型在反复强调的几个词——“三爷”、“城外”、“老地方”……

牡丹的心猛地一沉,握着镜片的手指瞬间收紧,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这绝不是一面普通的祖传古镜!

王有德那暴戾的一脚,似乎踹开了某个被精心掩盖的秘密一角!

她迅速将这块沉重的、布满裂纹却异常清晰的镜片残骸拢入袖中,用宽大的袖口遮掩住。

冰凉的碎片贴着肌肤,带来一阵寒意。

她再次低声安抚了老货郎几句,便撑着伞,快步隐入迷蒙的雨雾之中,纤细的背影很快消失在七拐八绕的巷陌深处,只留下雨点击打青石的单调声响。

…………

湖州城西,倚翠楼。

这里是销金窟,也是温柔冢,更是无数见不得光的交易在脂粉香腻气息中悄然达成的巢穴。

三楼的“听涛阁”,是倚翠楼最隐秘、最奢华的所在。

厚重的波斯地毯吸去了所有的脚步声,墙壁上覆盖着昂贵的织锦,隔绝了外界的喧闹。

空气中弥漫着上等沉水香和名贵脂粉混合的馥郁气息,令人微醺。

王有德斜倚在一张铺着白虎皮的宽大紫檀木榻上,怀里搂着一个衣衫半解、媚眼如丝的花魁,旁边站着经常被他暗中蹂躏的侍妾牡丹。

带着侍妾逛青楼,可见内心性阴暗扭曲到何种地步。

他面前的矮几上,摆满了珍馐美味和时令鲜果,一壶温好的陈年花雕散发着醇厚的酒香。

他脸上的暴戾之气还未完全散去,眼神阴鸷,手里把玩着一个精致的玉杯。

花魁芊芊素手捻起一颗冰镇过的水晶葡萄,娇笑着递到王有德嘴边:

“三爷,消消气嘛。那起子不开眼的贱民,何必为他们气坏了身子?来,尝尝这葡萄,可甜了。”

王有德就着美人的手吞下葡萄,指尖却恶意地在她柔嫩的掌心重重掐了一把,惹得花魁一声娇呼,嗔怪地扭了扭身子。

他这才似乎泄了些火气,阴沉的脸色稍缓,但眼底的嫉恨和怨毒却丝毫未减。

“哼,甜?”

他嗤笑一声,猛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烧灼着他的五脏六腑。

“再甜,甜得过那琉璃镜日进斗金的滋味?甜得过那一声声‘少主’?”

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少主”两个字,捏着玉杯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王有财……周平安……”

他反复咀嚼着这两个名字,每一个字都浸满了毒汁,“一个靠着祖宗余荫、走了狗屎运的庶子!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边鄙小吏!他们凭什么?!”

就在这时,雅间角落那扇描绘着精致春宫图的巨大屏风后,传来一丝极其轻微的、几乎被香风淹没的脚步声。

随即,一个身影无声地转了出来。

此人身材矮小精悍,穿着一身毫不起眼的湖州本地商人常见的靛蓝色细布直裰,脚下是软底布鞋,走路无声。

他约莫三十多岁,面容普通,甚至有些木讷,唯有一双眼睛,细小狭长,开阖之间精光四射,如同潜伏在暗影中的毒蛇,透着一股深入骨髓的阴冷、残忍和狡诈。

他腰间没有悬挂任何彰显身份的物件,只有一柄样式朴拙的短刀,刀鞘陈旧,像是寻常防身之物。

他便是倭国九州岛九鬼家族麾下最锋利的海贼头目之一——九鬼清正。

他脸上挂着一种近乎谦卑的微笑,对着王有德微微躬身,用一口流利但略显生硬的官话说道:

“三公子,何必为不值当的人动怒?气大伤身。”

王有德看到他,眼中凶光一闪,非但没有收敛,反而像是找到了宣泄口,猛地将手中的玉杯砸在矮几上,发出“砰”的一声脆响,杯中美酒四溅。

“不值当?九鬼君,你说得轻巧!”

王有德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拔高,带着酒气和戾气。

“那琉璃镜!那燎原酒!还有清河县那些源源不断送来的新奇玩意儿!日进斗金!金山银山!那本该是我的!是我王有德的!”

“王有财算什么东西?他不过是捡了个天大的便宜!还有那个周平安,一个芝麻绿豆大的代县令,仗着会点奇技淫巧,就敢在江南搅风搅雨,断老子的财路!他算个什么东西?!”

九鬼清正脸上的笑容丝毫未变,只是那双蛇一般的眼睛里,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和贪婪。

他慢条斯理地走到矮几对面,在王有德喷火的目光注视下,盘膝坐下。

他提起温在热水中的酒壶,姿态从容地为自己斟了一杯酒,动作舒缓流畅,带着一种近乎刻意的优雅,与王有德的暴躁形成了鲜明对比。

“金山银山?”

九鬼清正端起酒杯,轻轻嗅了嗅酒香,嘴角勾起一抹阴冷的弧度。

“三公子,您的眼光,难道就只值这点金银吗?”他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

王有德一愣,脸上的怒容微滞,皱眉盯着他:“你什么意思?”

九鬼清正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放下酒杯,身体微微前倾,那双毒蛇般的眼睛直视着王有德,一字一句,如同毒蛇吐信:

“那琉璃镜,晶莹剔透,可窥毫发,是巧夺天工之物。那‘天雷’,更是神鬼莫测,能开山裂石!此等秘法,岂是区区金银可以衡量?若得之,便是撬动一国根基的利器!”

他眼中闪烁着狂热而贪婪的光。

“周平安此人,身怀此等重器,却蛰伏于区区清河小县,所图非小啊!”

“三公子,您难道甘心,看着这些足以改天换地的力量,落在一个庶子和一个边鄙小吏手中,最终成为他们对付您、甚至对付王家的筹码?”

这番话,如同毒针,精准地刺入了王有德内心最阴暗的角落。

他眼中的怒火被一种更深的、混合着贪婪和恐惧的阴霾所取代。

他猛地推开怀中的花魁,坐直了身体,呼吸变得粗重起来。

“对付我?对付王家?”

王有德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敢?!”

“他有何不敢?”

九鬼清正的声音如同冰锥,带着森然的寒意。

“据我所知,您那位‘好弟弟’王有财少主,与周平安的书信往来,可是越来越密切了。”

“清河县送来的好东西,可都只经过少主的手。假以时日,少主根基稳固,掌握此等利器,又有周平安在背后支撑……”

“三公子,您觉得……在王家,在江南道,还有您的立足之地吗?恐怕连性命……”

他恰到好处地停住,留下无尽的恐怖想象空间。

王有德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额角青筋突突直跳,恐惧像冰冷的毒蛇缠绕上他的心脏。

他猛地抓起酒壶,对着壶嘴狠狠灌了几口,试图压下心中的寒意,却呛得连连咳嗽。

“那……那你说怎么办?”

王有德的声音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惶急,眼神凶狠地盯住九鬼清正。

“九鬼君,你既然来找我,想必已有良策?只要能毁了周平安,夺了他的根基和秘方,你要什么,尽管开口!”

九鬼清正眼底深处闪过一丝得逞的阴笑。

他缓缓放下酒杯,身体靠回凭几,慢悠悠地开口,声音压得更低,如同毒蛇在草丛中游弋的沙沙声:

“周平安,不过是一只躲在河东道龟壳里的虫子。他的依仗,无非是那些工坊和那几百个拿着烧火棍的乡勇。毁掉这些,易如反掌。”

他伸出枯瘦的手指,在矮几上轻轻一点。

“第一步,釜底抽薪。我已探明,支撑他工坊运转的关键,是那取之不尽的石炭和一种特殊的‘灰石’,皆来自周家庄后山。只需一场‘意外’的山火,或者一次小小的‘矿难’……让他无米下锅!”

王有德眼中凶光大盛,连连点头:“好!这个好!神不知鬼不觉!炸了他的矿洞!”

“第二步,”九鬼清正的手指移动到第二点,脸上露出残忍的笑意,“趁他病,要他命!”

“工坊瘫痪,人心惶惶之际,便是取其性命的最佳时机。”

“三公子您府上,不是还养着一条从‘毒蛇帮’请来的‘老蛇’吗?此人精于暗杀,蛰伏已久,该动一动了。”

“周平安一死,群龙无首,清河县那点家当,还不是任您揉捏?”

“毒蛇帮…老蛇…”王有德眼中闪过一丝忌惮,但随即被更强烈的杀意取代,“好!我即刻传讯!让他动手!务必一击必杀!”

“至于第三步……”

九鬼清正身体前倾,声音低得如同耳语,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兴奋。

“待周平安一死,清河县大乱,工坊秘方唾手可得之时……我九鬼家的船队,已在海上枕戈待旦。”

“届时,只需三公子您里应外合,打开一处小小的缺口……我麾下的儿郎们登岸,定会帮您‘清理’掉所有碍事的人,顺便……将那些价值连城的秘方和工匠,‘请’回九州岛。”

“从此,这琉璃镜、这天雷,乃至更多神奇之物,便是我九鬼家与三公子您共享的财富!区区一个王家少主之位,又算得了什么?”

“共享财富……”

王有德喃喃重复着,眼中爆发出骇人的贪婪光芒,呼吸都变得粗重起来。

一想到不仅能彻底除掉王有财的靠山,干掉周平安这个眼中钉,还能将那些神奇的秘方据为己有,甚至与凶悍的倭寇合作,攫取更大的利益……

巨大的诱惑如同火焰,瞬间吞噬了他心中仅存的一丝理智和恐惧。

他仿佛已经看到自己站在金山银海之上,俯瞰着匍匐在地的王有财和周平安的尸体。

“好!好!好!”

王有德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杯盘乱跳,脸上泛起病态的红光,眼中是孤注一掷的疯狂。

“就这么办!九鬼君,你我联手,大事可成!事成之后,江南道沿海,必有你九鬼家一席之地!”

他抓起酒壶,又为自己和九鬼清正满上,然后端起酒杯,因为激动,手都有些微微颤抖。

九鬼清正也端起酒杯,脸上依旧是那谦卑又阴冷的笑容,细小的眼睛里却闪烁着毒蛇锁定猎物般的寒芒。

两只酒杯在空中轻轻一碰。

“为我们的合作,”九鬼清正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

“为周平安的死期!”王有德的声音则充满了怨毒和狂喜。

“干杯!”

琥珀色的酒液在奢靡的灯光下荡漾,映出两张同样被贪婪和杀意扭曲的脸孔。

馥郁的酒香里,混杂着阴谋的血腥与海风的咸腥。

…………

深夜。

王府深处,王有德居住的“松涛院”早已陷入一片沉寂。

主屋的灯早已熄灭,只有廊下悬挂的气死风灯在夜风中轻轻摇晃,投下昏黄摇曳的光晕,将婆娑的树影拉得忽长忽短,如同幢幢鬼影。

西厢一间狭小偏僻的耳房内,窗户被厚厚的棉布帘子遮得严严实实,一丝光也透不出去。

屋内陈设极其简单,一床、一柜、一桌、一凳而已。

牡丹坐在那张唯一的小木桌前。

桌上只有一盏如豆的油灯,豆粒大小的火苗顽强地燃烧着,努力驱散着斗室内的黑暗和春夜的湿寒,在斑驳的土墙上投下她纤细而专注的身影。

她换下了白日那身藕荷色襦裙,只穿着素白的中衣,外面松松披着一件半旧的青色外衫。

乌黑的长发解开了发髻,如瀑般垂落肩头,几缕发丝被汗水粘在光洁的额角。

她秀美的脸庞在昏暗的灯火下显得有些苍白,嘴唇紧抿着,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凝重和紧张。

她的全部心神,都集中在桌上那块从泥水中捡回的、布满蛛网般裂痕的巨大镜片残骸上。

油灯的火苗被她小心翼翼地拨到最亮,黄豆大小的光焰稳定地跳跃着。

牡丹拿起一块干净的软布,蘸了清水,极其细致、极其轻柔地擦拭着镜片残骸的表面。

每一次擦拭都小心翼翼,避开那些锋利的裂口边缘,生怕弄出一点声响。

浑浊的泥水痕迹被一点点拭去,露出镜片本身那令人心惊的、超越时代的清晰本质。

她屏住呼吸,将镜片缓缓拿起,凑近那微弱的灯火。

光透过布满裂痕的镜片,在桌面上投下扭曲破碎的光斑。

她的眼睛睁得很大,几乎凑到了镜片表面,如同最老练的鉴宝师傅,一寸一寸地检视着。

指尖轻轻拂过那些深深的裂痕边缘,触感冰凉坚硬。

她的目光,最终凝固在镜片最厚实的、靠近扭曲铜框的基座边缘处。

那里,被王有德靴底狠狠践踏过,留下了一道深深的、不规则的凹痕,铜质都微微变形。

就在那凹痕最深处、靠近镜面与铜框接合的一个极其隐蔽的微小夹角里,借着油灯斜斜投射的光线,牡丹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反光!

那不是铜的色泽,也不是玻璃的光泽,更像是……某种被极其精细地蚀刻上去的痕迹!

她的心骤然提到了嗓子眼,手心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

她立刻放下镜片,动作轻捷地从桌下一个不起眼的针线笸箩里,摸出一个用软布包裹的小物件。

打开布包,里面是一根打磨得极其光滑、尖端细如麦芒的铜簪子——这是她平日里用来挑取胭脂或者修理画眉笔的,此刻却成了她唯一可用的工具。

她深吸一口气,稳定住微微颤抖的手指,重新拿起镜片残骸,将那个隐蔽的角落对准灯火。

然后用铜簪那细如毫发的尖端,极其精准、极其轻柔地,探入那个微小的凹痕夹角,小心翼翼地刮擦、剔弄。

一下,两下……

铜簪尖端与硬物刮擦,发出极其细微、几乎不

时间仿佛凝固了。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盏茶,也许像是一个时辰那么漫长。

终于!

铜簪的尖端似乎挑开了什么附着其上的细微铜屑或污垢,借着那黄豆大小的灯火,几个比蚊蝇腿还要纤细、却异常清晰深刻的阴刻小字,赫然呈现在牡丹眼前!

那字体方正,笔画刚硬,带着一种冷冽的、不容置疑的秩序感,绝非民间工匠的手笔。

“平安”。

只有两个字。却像两道无声的惊雷,狠狠劈在牡丹的脑海之中!

轰——!

牡丹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瞬间窜上天灵盖,握着镜片的手猛地一抖,沉重的碎片险些脱手掉落!

她慌忙用另一只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才将那周平安精心打造的窃听器物!

它被伪装成古董,被安置在宝华坊那个人流密集的街口!

它的目标是谁?它听到了什么?王有德今日在街口那番充满怨毒和威胁的狂言,是否已被这神奇的镜片捕捉?

无数可怕的念头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牡丹的心脏,让她几乎窒息!

她猛地抬头,惊惧的目光投向窗外无边的黑暗,仿佛那浓稠的夜色里,正有无数双看不见的眼睛在冷冷地窥视着这座庞大的王府,窥视着松涛院,窥视着她这个无意中撞破惊天秘密的侍妾!

而王有德……他今日在青楼密室里,与那个倭寇九鬼清正所谋划的,针对周平安、针对清河县的那三条毒计——毁矿、刺杀、引倭寇入寇!

每一个字,都足以让整个王家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冷汗,瞬间浸透了牡丹单薄的中衣。她紧紧攥着那块冰冷的镜片残骸,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仿佛攥着的不是铜片,而是一块烧红的烙铁,一块随时可能将她、将整个松涛院、甚至将整个琅琊王氏都炸得粉身碎骨的可怕天雷!

油灯的火苗在她因惊惧而剧烈收缩的瞳孔中疯狂跳跃、扭曲,如同地狱之门内闪烁的鬼火。窗外,更深露重,无星无月,只有一片沉甸甸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浓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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