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灌入,吹动来人墨色衣袍的下摆,也吹散了白玉章鬓边一缕碎发。
沈怀薇望着拦在车前的南宫璟,心中暗惊。她们特意换了三辆马车,绕行偏僻小道,竟还是被这般轻易地寻到。她看了看相对无言的两人,很有眼色地下了马车,对着南宫璟恭敬行了一礼,便避得远远的。
可还不等沈怀薇和守在旁边的季影说句话,就见南宫璟又从马车上下来了。他面色沉静,看不出情绪,只对着沈怀薇略一颔首,便翻身上马,一扯缰绳,身影很快融入了沉沉夜色之中。
待沈怀薇返回马车,车帘尚未落下,窗外便传来季影的声音。白玉章掀帘看去,只见季影立于马下,对着她深深一揖。
“白姑娘,有些话本不该由属下多言,但如今您既要远行,属下不得不禀明真相。便是殿下责罚,属下也要说!当时您为救苏英身中奇毒,性命垂危,是殿下以身尝毒试药,这才为姑娘博得一线生机。可殿下留下暗疾,每每毒发仍痛楚难当,他却从不许我等在您面前提及半分。还望姑娘看在殿下待您一片赤诚的份上,莫要伤了殿下的心!”
季影不再多解释,抱拳一礼,转身策马,追随着南宫璟离去的方向。
马车重新驶向渡口,白玉章缓缓放下车帘,回头望向沈怀薇,“此事怀薇姐可知?”
“确有此事。”沈怀薇叹了口气,“当时你情况危急,殿下虽拿到毒药,但配制出的解药太过霸道,不敢贸然给你服下,需有人先试出药性。殿下二话不说就划伤自己...两性相冲,的确留下一些隐患,需要调理许久,只是这些殿下不许我们告知你。”
夜风卷着野地里的枯草屑,轻轻拍打着车壁。白玉章沉默良久,凝望着杯中浮沉的茶梗,氤氲热气模糊了她眼底的挣扎。
沈怀薇倒了杯热茶递上去,“你信殿下吗?”
“不是信与不信,而是不敢。”白玉章的声音碎在辘辘车声里,模糊又清晰,“李蕴之已死,苏英又...死得太巧,元猗和赵淑宜虽从未提及他...可我不敢赌那万分之一,否则,我怎么对得起阿姊和崔姑姑?”
沈怀薇轻轻揽住她的肩,“那就随心而行。世间诸事,未必都要当下分明。”
白玉章笑道,“别光说我,你呢?你的陆大人该怎么办?”
“将来的事,谁说得准呢?”沈怀薇望窗外流逝的星子,“我不想为一时心动,便将一生困在京城的四方天地里。”
远处江面上,一盏孤灯在渡船头摇曳,明明灭灭。
白玉章笑笑,她攥着南宫璟方才留给她的令牌,只觉指尖有异,就着窗外漏进的月光,令牌背面竟有一行新刻的小字——
云山万重,寸心千里。
白玉章掀帘回望,远处高坡上,有人执灯独立,玄色衣袂在夜风中翻飞如墨。那点孤光在浓夜里执着地亮着,直到马车拐过山道,仍隐约可见。
彼时坡上,夜露浸透了南宫璟的衣摆,他望着渐行渐远的马车,声音沉静似水,“安排妥当了?”
“回殿下,沿途皆有我们的人暗中护卫,渡口备的是王府的官船,一应物件都已安置妥当,绝不会叫白姑娘看出来。”季影低声禀报,终是忍不住,“殿下既然割舍不下,为何又放白姑娘走?”
“她非笼中雀。”南宫璟微微摇头,“若心中存疑,便是强行将她留下,她也不会开心。”
季影更不懂了,“有疑惑为何还要走?寻常女子若是生了误会,定会哭闹一番问个清楚,白姑娘就这么走了,到底是信不信殿下?”
南宫璟轻笑一声,最后望一眼那点即将消失在雾霭中的车影,拨转马头回宫。
两月后。
青州。
时值腊月,山寒水瘦。青州地界的偏远村落却别有一番温软,远山裹素,溪流凝碧,几缕炊烟从竹篱茅舍间袅袅升起,恍若一幅澹远的水墨长卷。
村东头立着三楹茅舍,门楣悬着“济世堂”三字牌匾,檐下晾着几串药材,清苦香气漫在风里,丝丝缕缕,沁人心脾。
馆内,白玉章正低头碾药,晨光透过支摘窗,落在她素白衣袖与青瓷钵盂上,钵盂随玉指轻移,发出细碎匀停的轻响,似珠玉相击。
沈怀薇坐于她不远处,低眉捻针,缝制新衣,朱颜酡色的给玉章,海棠红的予寒岁,月白的留给自己,针脚细密平整,忙了她大半个月。
忽闻竹帘响动,一个梳着双螺髻的小丫头蹦进来,斗篷上还沾着未化的雪粒,不是寒岁又是谁?
“姐姐们!瞧我挖了多少!晚间让怀薇姐炖火腿鲜笋汤吧!那味儿,甭提多鲜啦!”寒岁一边献宝似的把满篮子冬笋给两人看,一边吸溜着口水。
沈怀薇抬眼浅笑,“倒让你挖着了宝贝。只是雪天路滑,少往山深处去。”
自两个月前来到这青州小村,南宫璟的人便将寒岁送来。那日小姑娘扑进医馆时眼眶还红着,却扯着白玉章的袖子嘟囔,“三皇子府里尽是规矩,哪有跟着姐姐自在?如今殿下当了皇帝更见不着了,季老二都说皇帝忙得日夜颠倒,求姐姐们收留我吧... ...”
这会儿白玉章才抬起眼,顺手丢了颗榛子砸在寒岁头上,没好气瞪她一眼,“当日留你在三皇子府中,是让你多少沾染些文墨气息,你倒好,自己跑回来了。今日的书读了没?就知道跑出去撒野!”
寒岁哎呦一声,忙躲到沈怀薇背后求饶,沈怀薇笑着拍拍寒岁的头,“你白姐姐当初将你暂留陛下身边,本就是为你铺路,盼你能跟着陛下多听多看,习些道理学问,将来纵使不愿留在宫中,也能有个好前程。你倒好,死活求着陛下给你送这儿来,她怎能不恼?”
“白姐姐就饶了我吧!”寒岁扭股糖似的缠上来,抱着白玉章的胳膊摇晃,“寒岁就不是读书那块料嘛!那字认得我,我不认得它,瞧见它就头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