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悦刚醒,眼皮还沉着,嘴里含糊道:“墨情,香烛备好了没?”
墨情正低头整理药箱,听见这话手顿了顿,回道:“奴婢这就去慈恩寺看看,香要选无杂味的,水也得干净。”
沈悦嗯了声,翻个身把脸埋进软枕里,“顺便帮我挑炷沉水香,娘生前爱这个味儿。”
墨情应下,拎起药箱就走。外头日头刚爬过屋檐,她脚步轻快,穿过两道垂花门,从角门出了靖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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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恩寺在城外三里,沿官道往西,山门不大,香火却一向清净。墨情到时,庙里僧人正在扫落叶,见她穿着王府婢女服色,手里提着药箱,便知是来查验祭品的,也没拦,只让小沙弥引她去了内院偏殿。
供桌已摆好,三牲果品齐全,香炉里插着几炷粗香,烟气淡淡地往上飘。墨情不动声色,先用银针蘸了净水试毒,又取了些香灰包进油纸。她蹲下身时,眼角一扫,看见供桌底下有块青砖边缘微微翘起,像是被人撬过又压回去。
她没动声色,起身进了厨房。
厨房灶台冷着,几个厨役在剥笋,见她进来,一个胖些的妇人忙迎上来:“可是王妃要的素斋?我们昨儿就开始备料了,用的都是新米新油。”
墨情点头,目光却落在灶边一只陶罐上。罐口盖着布,她伸手掀开一角,闻了闻——米是好米,但底下一层颜色发暗,像是陈年旧粮混进去的。
她没说话,转头去看灶膛。灰烬未清,还有半截烧焦的木柴露在外头。她用火钳拨了拨,发现底下压着一小片纸角,已经烧黑大半,只剩一点字迹能辨:“……初九……辰时三刻……”
她将纸片夹进药箱夹层,转身往外走。
刚出厨房,就见两个穿粗布衣裳的男人从后厨拐角出来,一人袖口挽着,露出半截手臂——腕子上刺着个蛇头模样的纹身,蛇眼是红的。
那两人低声交谈,一人说:“穿素衣的来了就动手,别伤了人命,弄出动静就行。”另一人笑道:“三百两呢,够我娶三房媳妇了。”
墨情低头咳嗽两声,装作被风呛了眼,顺手揉了揉,等那两人走远,才慢慢直起身。
她没追,也没记脸,只默默绕到偏殿假山后头,掏出随身小刀,在石缝里刻了个‘三’字,和知意约好此为暗记,表示可疑者三人以上,形迹似流寇,不可近身。
——
回府路上,墨情没走正街,拐进一条窄巷,在一家卖茶水的棚子前停下。她要了碗粗茶,坐了片刻,趁老板不注意,把一张写好字的纸条塞进柜台下的瓦罐里。
纸条上写着:“慈恩寺现可疑者三,形类流寇,或伺机扰祭。”
做完这些,她才重新上路。
进府时天已近午,她径直去正院见沈悦。
沈悦正歪在软榻上啃桃子,汁水沾了半边嘴角,见她回来,含糊问:“都查完了?香好不好?”
墨情回道:“香没问题,水也干净,不过风大,明日主子去,得添件斗篷。”
沈悦点点头,把桃核扔进碟子,“那你歇着吧,下午我想吃桂花糕,记得热一热。”
“是。”墨情退下。
没人看见她回房后第一件事是点亮油灯,从药箱夹层抽出那张烧剩的纸角,铺在桌上,又取出一块白布,把今日所见一笔一笔写下来:
- 供桌下青砖松动
- 厨房米中有陈粮
- 灶底残纸留“初九辰时三刻”
- 两名男子带蛇首刺青,言及“穿素衣的来了就动手”
她写完,吹灭灯,在窗边坐了会儿。窗外风吹竹叶沙沙响,她手里银针在指间转了一圈,轻轻插回针囊。
——
夜里,书诗巡夜经过西厢,见墨情房里还亮着灯,敲了敲门:“还不睡?”
墨情开门,脸上没什么表情:“等知意明日来取东西。”
书诗皱眉:“又留暗记了?”
“嗯。”墨情侧身让进门,“我在慈恩寺看见刺青,北地流寇标记,跟通缉令上画的一样。”
书诗脸色一紧:“你没惊动他们?”
“没。”墨情摇头,“说了也是白说,咱们现在不能乱动。王爷刚压下二皇子的事,这时候要是闹出‘王妃祭母遭袭’,反而给人借题发挥。”
书诗盯着她看了两秒,低声道:“你比以前狠了。”
墨情冷笑一声:“以前我连她喝的汤有没有毒都查不出来,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吐血。现在我能查,敢查,还怕什么?”
书诗没再说话,只拍了拍她肩:“明天知意来,让她小心点。”
墨情点头,送她出门。
关上门,她走到桌前,把那张写满线索的纸折成小方块,压进砚台底下。然后坐下,继续翻药典,一页一页地看,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
次日清晨,沈悦睡到日上三竿才起。
梳洗完,她坐在镜前吃芝麻卷,问诗画:“我娘忌日那天,京营可有调动?”
诗画正在对账,头也不抬:“没有。倒是巡防司今早加了朱雀街的巡更,说是防秋燥走水。”
沈悦咬着卷儿,含糊道:“哦,那挺好。”
她不知道的是,此时知意正蹲在茶肆后巷,从瓦罐里摸出那张纸条,展开一看,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她把纸条嚼碎咽下,转身朝西角门走去。
刚拐过影壁,就撞见书诗带着两个粗使丫鬟在换守卫排班。
“你来得正好。”书诗递给她一张单子,“这是我昨夜拟的,主子去慈恩寺那天,前后各派八名亲卫,沿途茶摊、岔道都安人。”
知意接过单子扫了一眼,摇头:“不够。寺庙后山有条小路,直通乱坟岗,没人守。”
书诗眯眼:“你什么时候探的?”
“昨晚。”知意冷笑,“我还看见两个人在林子里练刀法,招式不像官兵。”
书诗沉默片刻,低声道:“墨情昨夜留了暗记。”
知意眼神一凛:“她说什么?”
“三个可疑者,带蛇首刺青,耳闻‘穿素衣的来了就动手’。”
知意捏紧了单子,指节发白。
她忽然抬头:“主子还不知道吧?”
书诗点头:“不知道。她今早还在问我京营有没有调兵。”
知意咧了下嘴,声音压得极低:“她以为天下太平了。”
书诗盯着她:“那你打算怎么办?”
知意把单子撕了,扔进脚边水沟,看着纸片被泥水泡烂。
她抬头看向正院方向,轻声道:
“咱们得赶在她出发前,把那条小路堵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