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意蹲在枯树后头,裤脚沾了露水。天刚亮,雾还没散,她盯着那条小路,手按在腰间的短匕上。
半个时辰前,书诗在西角门撕了排班表扔进水沟。她知道,这事不能等主子出发才动手。墨情留的暗记写着“三人以上”,还带蛇首刺青——北地流寇的标记,通缉令上画过好几次。
可光堵路不够。得知道对方想干什么。
她眯眼看着竹林方向。小和尚该挑水了。
果然没多久,一个瘦小身影拎着木桶晃晃悠悠走来,脑袋快埋进肩膀里,走得慢吞吞。知意松了口气,这孩子每日这个时辰都来,从不迟到。
她蹭了蹭膝盖,故意把布鞋磨破一道口子,又抓了把泥抹在腿上。等小和尚走近,猛地往前一扑,“哎哟”叫了一声,摔坐在地。
小和尚吓一跳,桶差点打翻。“你……你怎么了?”
“摔了一跤。”知意咧嘴,疼得直抽气,“这路太滑了,我采药来的,能不能扶我一下?”
小和尚犹豫两秒,还是放下桶,伸手把她搀起来。他力气不大,脸憋得通红。
“谢谢你啊。”知意坐到旁边石头上,掏出帕子擦腿,“我娘就葬在这山后头,每年忌日前我都来扫墓。今年倒怪,总有人在附近转悠。”
小和尚低头抠手指,不说话。
“听说是有贵人要来祭拜?”知意叹气,“他们说穿素衣的夫人,排场大得很,连京营都要绕道走。”
小和尚眼皮跳了跳:“你是说……初九那天?”
“对啊。”知意装作不经意,“你也知道?”
“住持收了十两银子。”小和尚声音压低,“有几位施主要在那天‘偶遇’那位夫人,还说别拦他们进偏殿。”
知意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笑:“哦?是亲戚走动?”
“不像。”小和尚摇头,“其中一人嘀咕了一句——‘只要她和王爷吵起来,事情就成了’。”
知意指甲掐进掌心。
不是劫杀,是设局。让人看见沈悦和秦淮当众争执,坏了名声,再传出去,就是“王妃失仪”“夫妻不睦”。
她缓了口气,又问:“那些人住哪儿?长什么样?”
“西厢空房。”小和尚摇头,“我没敢多看,只听见他们提了个名字……好像是‘赵幕僚’。”
知意记下了。她从怀里摸出半块干饼,递过去:“给你吃。”
小和尚愣住:“你不是刚摔了?”
“我带多了。”知意笑了笑,“你心善,该吃。”
小和尚接过,小声说了句“谢谢”,拎起桶走了。
知意坐在原地没动。风吹过竹叶哗啦响,她盯着地上那串湿脚印,慢慢把破口的鞋脱下来,倒掉里面的泥水。
——得赶在主子出门前,把这帮人全挖出来。
回府时日头已高。知意绕开前门,从角门溜进西厢耳房。墨情正在药房分拣药材,见她进来,头也不抬:“怎么样?”
“不是冲命来的。”知意喘口气,把外袍脱了搭在椅背上,“是要让主子和王爷当众闹翻。”
墨情手一顿,银剪子咔嚓剪断一根甘草。“用什么法子?”
“说是‘偶遇’。”知意冷笑,“给了住持银子,要进偏殿等着。只要主子一到,他们就冲出来攀亲带故,故意激怒王爷。人在寺庙,王爷总不能当场发火,可只要脸色不对,外头就能编出一百种说法。”
墨情放下剪子,从柜子里取出一个小瓷瓶,倒出几粒褐色药丸。“这是迷魂草炼的,加在香里能让人神志恍惚。我已经换了主子用的熏香,但寺庙那边……不好办。”
“先不急。”知意摇头,“现在最要紧的是让他们自己露脸。咱们一动,他们就跑了。”
她走到桌边,提起茶壶倒了杯凉茶灌下去。“你盯住药,我去趟书房找书诗。”
书诗正在核对巡防卫队名单。见知意进来,眉头一皱:“你脸怎么这么白?”
“饿的。”知意坐下,“没吃早饭。”
书诗瞪她一眼,从抽屉里摸出个芝麻饼扔过去。知意接住咬了一口,边嚼边说:“慈恩寺那边,有人等着主子‘偶遇’。”
书诗笔尖一顿:“谁?”
“二皇子党。”知意把小和尚的话复述一遍,“带头的是个叫赵幕僚的,住西厢,给了住持十两银子,要初九那天进偏殿候着,目的就是让主子和王爷当众生嫌隙。”
书诗冷笑:“这招够阴的。闹大了,主子落个不懂规矩,王爷护不住面子,御史台就得参一本。”
“所以不能让他们进门。”知意指着名单,“你安排的八名亲卫不够。得加两个懂擒拿的嬷嬷,混在随行女眷里。等他们一露面,当场拿下。”
书诗点头,在名单上划了几笔。“再调两个暗卫守后山小路。你说的那个小和尚……还能再用吗?”
“暂时不用。”知意摇头,“他年纪小,万一被发现,反倒害了他。”
两人正说着,门外脚步声响起。知意抬头,看见沈悦慢悠悠走过来,手里捏着颗蜜饯,腮帮子一鼓一鼓地嚼。
“你们在这儿呢。”沈悦靠在门框上,“聊什么呢,这么严肃?”
知意咽下最后一口饼,站起身:“主子,慈恩寺那边……有人等着您‘偶遇’。”
沈悦咬碎一颗梅子,吐出核,落在青砖上滚了半圈。
她眨了眨眼:“哦?让她们演去,看看能编出什么戏文。”
书诗低头记录,笔尖顿了顿。
知意盯着沈悦的脸,想看出点紧张或恼火,结果只看见她伸手掏了掏耳朵,像是刚才听岔了话。
就在这时,诗画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一本账册,脸色不太好看。
“查到了。”她说,“户部郎中李承业,近半月七次出入二皇子府。昨夜派人往城南运了三只密匣,报的是‘祭祀用品’。”
沈悦歪头想了想:“祭祀用品?哪座庙?”
“不是庙。”诗画摇头,“是城南老窑,以前烧陶的,现在荒了。押货的人穿着衙役服,但腰牌是假的。”
沈悦眯起眼,笑了。
她把梅核往地上一丢,轻轻拍了拍手。
“看来啊。”她慢悠悠地说,“不只想看戏。”
诗画点头:“我已经让人盯着那窑口。要是真有问题,明天就能摸清底细。”
沈悦嗯了声,转身要走,忽然又停下。
“对了。”她回头,“中午我想吃蟹黄包,记得蒸新鲜的。”
说完,她走了。
屋里剩下三人面面相觑。
书诗合上名单,吹灭了桌上的蜡烛。
墨情站在门口,手里攥着那瓶迷魂药丸,指节发白。
窗外槐树叶沙沙响,一片叶子飘进来,落在空了的芝麻饼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