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念慈手里的针刚收完最后一个结,窗棂外突然传来的敲门声。
杨靖掀开门帘,正撞见小石头娘抱着半人高的蓝布包,布角还沾着草屑,鼻尖冻得通红:大侄子,你可得给婶子拿个主意!
蓝布包往炕沿一放,倒出十几本歪歪扭扭的手抄本。
杨靖捡起来翻,封皮是旧报纸糊的,内页字迹深浅不一,有的地方洇了墨迹——分明是小石头他姐用铅笔描了又描的《识字三百》。俺家妮子说,隔壁老徐家娃拿俩鸡蛋换她抄一页《锄禾》。小石头娘搓着皴裂的手,这...这算不算投机倒把?
队里要是查起来,可别连累娃们。
杨靖捏着那页《锄禾》,墨香里混着铅笔芯的木头味。
他忽然笑出声,把本子往炕桌上一磕:婶子,这叫知识流转!
您看啊,妮子抄书费了眼,徐家娃得书长了识,鸡蛋是辛苦钱,又没倒腾粮票布票,咋能算投机?
小石头娘眼睛亮起来,伸手把散页往蓝布包里收:那...那俺让妮子接着抄?
别急。杨靖抽过她手里的布包,光靠小娃抄可不够。
您把屯里识字的大嫂子们叫上,明儿来王老师这儿——他冲里屋努努嘴,王念慈正把新缝好的《唐诗三百首》往粗布封皮里塞,成立个缝书小组,按页记工分。
每缝一本,五分!
五分?小石头娘掰着手指头算,俺一天能缝三本,那就是十五分!
够换半升苞米碴子了!她猛地站起来,蓝布包带得炕桌直晃,俺这就去喊人!
大凤她娘识字多,二柱婶子手巧,准保把本子缝得比供销社的还齐整!
门帘地甩上,杨靖低头看系统面板,【知识流通】进度条唰唰往上涨。
他刚要往王念慈身边凑,外屋突然传来刘会计的咳嗽声:小杨啊,校长托我带话——
啥话?
他说...能不能借《算术启蒙》全本?
就三天。刘会计压低声音,像在说什么机密,我瞅着校长那模样,比上次求张大山借犁杖还急。
杨靖摸着下巴笑:借东西得有抵押吧?
抵押?刘会计一愣,校长说给布票,半尺真布票!
不要布票。杨靖故意拖长音,知识利息——让毕业班学生写《拾粪日记》,写得好的当新教材。
刘会计走后,王念慈把最后一本《咏鹅》塞进木匣,抬头时眼尾带笑:你呀,净会变着法儿让劳动和书本成亲。
三天后校长来还书时,怀里抱的不是本子,是一摞作文纸。
杨靖翻着,字歪得像被风刮过的麦穗,却看得他眼眶发热:我爹说粪是金,我说粪是分,分是书,书是光。我用粪筐量垄沟,算出一亩能攒三百斤粪,比算盘还准。
这篇!王念慈指着最后一页,这娃写拾粪时看见冰碴里冒绿芽,才懂春种一粒粟是啥滋味她转身翻出油印机,明儿就印成《劳动作文选》,随知识布票送一页!
消息像长了翅膀,第二天小学门口就围了一圈娃。
二柱子举着布票蹦高:我要作文选!
我要!王念慈刚把油印好的纸页摊开,立刻被抢得只剩半张。
二柱子捏着纸角,盯着自己名字旁边的评语屎尿里也能刨出学问,嘟囔:原来写屎也能上墙?
可热闹没持续多久,张大山黑着脸找上门。
他往炕沿一坐,棉裤腿沾着草籽:小杨,现在老李家五岁娃都提个小粪筐满屯转,说是攒分换书。
可书就这么多,缝得再快也跟不上换!
杨靖早把算盘拨拉好了。
他掏出张画满箭头的纸:大山叔,咱学换牛犋的法子!
把书拆成三份,A组看前三章,记熟了交b组;b组看中间,再给c组。
每换一次,得两分文化流转奖
张大山盯着那张纸,突然拍腿:妙啊!
跟咱使犁杖轮班一个理儿!他站起来,棉裤带地弹了下,我这就去跟队长说,让各生产小组领书号!
半月后杨靖去小学,正撞见校长在黑板上画知识循环图。
红粉笔从画到,再绕到,最后箭头直指新教材。
底下三十来个娃扯着嗓子喊:劳动生分,分换知,知变智,智富家!
我昨儿改教案。校长擦了擦眼镜,压低声音,德智体美劳劳启德、劳生智、劳健身、劳育美...上级要是问,你可得给我作证!
杨靖憋着笑:这不明摆着是您老的教学创新么?
窗外突然飘进段小调。
王念慈带着缝书小组的妇女,蹲在墙根用碎布拼识字拼布。
蓝布上绣着,红布上歪歪扭扭缝着。
小石头娘举着块绣了字的布片,唱:布片儿方,线儿长,针脚缝出字儿香...
杨靖望着她们,系统面板突然跳出提示:【文化生产链】进度90%。他摸出钢笔,在笔记本上写下两个字。
王念慈抬头时,正撞见他咬着笔帽笑,碎布在风里飘,像撒了一地会飞的字。
当晚,缝书小组收工前,王念慈摸着油印机冰凉的铁壳,突然说:要是能把作文选印得再快些...杨靖把钢笔往耳朵上一夹,目光扫过墙角那台落灰的旧打字机——那是去年从供销社换的,修修说不定能用。
月光爬上窗棂时,杨靖在日记本上画了个圈,圈里写着油印组。
他合上本子,听见外屋传来王念慈哼歌的声音,混着缝书针穿过布帛的声,像在给某个更热闹的故事,轻轻拨响前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