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靖蹲在院门口剥玉米的手顿了顿,系统面板上乡村课程包几个字还在泛着暖黄的光。
王念慈端来的热粥在他掌心沁着温度,他望着她鬓角被夜风吹乱的碎发,喉结动了动——这事儿得稳着来。
前世送外卖时他就懂,新平台上线前得先内测,何况是跟全屯娃子们的识字本较劲?
念慈,他把剥好的玉米穗往竹筐里一丢,明儿你去把秀芬嫂子她们喊来,就说...就说我奶奶的旧针线笸箩找着了,要缝几个布本子。王念慈舀粥的勺子停在半空,眼尾微挑:杨靖同志,你这谎撒得比我编的黑板报还圆。月光落在她翘起的嘴角,倒把他的心思照得透亮——系统给的教材模板得悄悄印,万一上头说乱搞创新,先有个缝补旧本子的由头,总好说话些。
于是平安屯的夜比往常亮了三盏灯。
东头老槐树下的碾房里,秀芬嫂子的顶针咔嗒咔嗒敲着碎布,把蓝布、灰布、花布角拼出平安屯实验课本的封皮;西头队部仓库的油印机吱呀吱呀转着,王念慈握着滚子的手都沾了油墨,印一页就凑近煤油灯照照,生怕粪筐算术的数字印糊了;杨靖自己蹲在灶房里烧热水,说是给熬夜的妇女们煮姜茶,实则盯着案板下的系统面板——《劳动识字卡》《粪筐算术》《土地语文》三册的模板在光影里浮动,他得记准每个字的位置,免得出错。
三天后,刘会计捧着新印的课本,老花镜滑到鼻尖:肥字拆成和...哎你别说,我记了半辈子账,倒头来让个教明白了!他翻页的动作极轻,像在摸自家刚下的金蛋。
杨靖却把课本往回抽了抽,指尖点着封皮:先给二柱子、招娣她们五个,一人一本。他想起前世跑单时试过的试吃装策略,等娃们用顺了,再铺开不迟。
这一试就试出了花。
第五天晌午,张大山扛着锄头踹开杨靖家院门,鞋上的泥点子甩了半门槛:杨小滑头!
你藏着金贵书呢?他把手里的工分本拍在炕桌上,我家二小子昨儿帮他奶算工分,说这叫粪筐算术体积换积分——比我这老队长算得还快!他粗黑的手指戳着工分本上的数字,给我来二十本!
队里记工员眼馋得直搓手!
杨靖往炕沿上一靠,笑得像偷了蜜的蜂:二十本?
行啊。他指了指墙角的面缸,每户出一斤玉米面当纸费,劳动积分满五十的优先。张大山瞪圆了眼:你这是要拿粮食换书?杨靖把算盘往他跟前一推:张叔你算算,一斤面换本能教娃算工分的书,往后少记两笔错账,够不够本?张大山摸了摸后脑勺,突然咧嘴笑:成!
我这就去广播——明儿早起,带面口袋来队部排队!
结果小石头娘天没亮就抱着面口袋蹲在队部门口。
她怀里的面口袋还沾着灶灰,见杨靖来开门,把口袋往地上一墩:我家男人连着三天鸡叫头遍就去拾粪,就为多挣两分!她指了指自己发顶的绒花,昨儿他说,等娃拿了书,要去供销社扯尺花布——就给我做件新衣裳!杨靖蹲下身拍了拍面口袋,里头的玉米面沙沙响,像在应和什么。
变故出在教材发到第三十七本那天。
公社教育组的周干事突然踩着胶鞋进了屯,手里拎着本《粪筐算术》,脸拉得比队里的旧算盘还长:杨靖!
你们擅自编教材,还收粮食?
这是变相摊派!张大山正蹲在门槛上抽烟,被这话呛得直咳嗽,烟灰落了满裤腿。
杨靖却不慌不忙,把刘会计往前一推:周干事您看,他翻开刘会计抱来的账本,每户交的面都记着,印完书剩的面全在夜校面缸里,明儿就蒸枣馍给娃们当课间点心。
周干事的手指在账本上划拉,抬头时脸色缓了些:下不为例啊。他顿了顿,从帆布包里掏出个铁皮盒,不过上头有规定,以后印书得交教育管理费——每本两分钱。刘会计一听就拍大腿:两分钱?
一百本就是两块!
咱屯夜校的灯油钱还没着落呢!杨靖却盯着周干事手里的铁皮盒,突然笑了:周干事,要不咱以劳代费他指了指窗外,让娃们写篇《我家的工分本》,油印十份送公社,就当教学成果税
王念慈当晚就支起了油灯。
她搬来长条凳,让孩子们围坐着,把小脑袋凑在一块儿:招娣,你说你爹的粪筐日记咋写?招娣舔了舔铅笔头:我爹说,粪筐比我还金贵——早起装露水,晌午装日头,夜里装星星,等开春往地里一倒,全变成了麦穗!旁边的二柱子抢着说:我娘的工分本像本小说!
头一页是正月初三,挑水三担,末一页是腊月廿八,磨面五斗,合起来就是我家的年夜饭!
三天后,杨靖抱着一摞油印纸进了公社办公室。
周干事正对着文件打哈欠,接过《我爹的粪筐日记》刚看两行,眼睛就亮了:粪筐装星星写得妙啊!他翻到《娘的工分本像本小说》,突然拍着桌子笑出了声,惊得窗外的麻雀扑棱棱飞起来,比我上个月看的《红旗》杂志还生动!他从裤兜摸出两毛钱塞给杨靖,下回多送几篇,我拿给文教股长看看!
回屯的路上,刘会计捏着那两毛钱直嘀咕:真能这么糊弄过去?杨靖望着远处飘起的炊烟,风里裹着灶膛的柴香:不是糊弄,是让他们看见——他指了指怀里的油印纸,土里长出来的知识,比纸上抄的有劲。
王念慈抱着新一批课本走进夜校时,窗台上的煤油灯正晃着暖光。
孩子们围过来,二柱子举着字识字卡,声音脆得像敲铜铃:老师!
左边是,右边是,因为好粮食,才是好日子!王念慈摸了摸他的羊角辫,转头对杨靖笑——她看见窗外的影子晃了晃,像是有人骑着自行车往屯里来,车后座的帆布包鼓囊囊的,不知道装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