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他伸头凑近的刹那!
玉茧子一直托在左手、看似人畜无害的金刚钵盂,被他闪电般倒转钵口,右手如同拍板砖一般,紧握住钵盂边缘,对着巽二郎那颗伸过来的、戴着华丽金冠的脑袋,用了十二分的力气——狠狠砸下!
“嗡——嘭!!!!”
一声沉闷至极、如同敲破闷鼓的巨响!
声音不大,却仿佛敲在每个人心坎上!
只见一道青色身影如同被巨锤砸飞的破麻袋般,瞬间失去了所有光彩与仙气,从云头高速坠落!速度快到几乎拉出残影!他身上的华贵青蟒锦袍被凌厉的罡风撕开道道裂口,头上的镂空金翅冠早已不知飞向了那个旮旯角落…
“噗通——!!!”
一声巨大的、沉重的水花声响起!
渭水听涛庄中一个特意引活水汇入、足有半亩大小、养着几尾灵鲤、水色清幽的鱼塘,瞬间爆开了漫天水花!巨大的水柱冲起数丈之高!塘底的淤泥、水草、碎荷叶被狂暴的力量搅起,整个池塘霎时间浑浊不堪!
那道青色人影直挺挺砸入池水中央,溅起的水柱砸在岸边铺的鹅卵石上,发出“哗啦”声响,水花四溅中,隐约看到那人在水中抽搐了几下,随即再无动静,缓缓向塘底沉去!只余下几个气泡咕噜噜冒上来。
一时间,水塘边落针可闻。只有水波荡漾的声音。
玉茧子收回钵盂,轻轻一甩上面的水珠,对着那浑浊不堪、还在翻腾的池塘嫌弃地撇了撇嘴,施施然落回了地面,就站在水塘边那块刚被水淋湿的大青石旁。
他拍了拍僧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冷笑一声,骂骂咧咧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落入刚刚赶来的玄渊等人耳中:
“呸!什么玩意儿!风伯那老家伙来了,见着佛爷我也得客客气气提杯敬茶!你算老几?一个司风排位末流、不入品、没后台的微末小吏!也配自称‘仙君’?!私下凡界已然大罪!还敢如此招摇跋扈?呵!今儿个若不让你这没眼力劲儿的混账玩意儿跪在庄门前唱上一百遍‘征服’,只凭你私自下界这一条罪状…嘿嘿,就够你丫的魂灯灭上八回了!”
他骂得痛快,仿佛刚才拍苍蝇、砸地鼠的不是他。
水塘边人影晃动。玄渊庄上的仆役显然训练有素,无需主人吩咐。一张小巧的竹案和一把藤椅很快在离玉茧子三步远处无声支好。接着,一个温润的白玉茶盏和几碟精致的素点心、干果便悄然出现在竹案上,还冒着热气。侍女们躬身悄退,动作轻快无声。
玉茧子满意地瞟了一眼,也不客气,大马金刀地在藤椅上坐下,翘起二郎腿,端起温热的茶水呷了一口,又拈了块芝麻糕扔进嘴里,美滋滋地嚼着。眼睛则饶有兴致地盯着那片浑浊不清、还在汩汩冒着泡的水塘,仿佛在等一场好戏开锣。
就在这时,庄内厨房方向,一阵霸道热烈的油泼辣子香气再次弥漫过来。
玄苓子那碗特制的油泼面终于做好了。阿七亲自端来,恭敬地放在玄苓子面前那石桌上。碗里依旧红亮油汪,新煎的辣油香气扑鼻。
“老幺,快吃,再凉了面就坨了!”玄枢子招呼自家小师弟,顺手又给他塞了两瓣剥好的蒜,“趁热!拌匀!加辣加醋自己随意!”
玄苓子看着面前这碗香气逼人、色泽诱人的面条,终于忍不住那份凡俗美食的诱惑。他拿起筷子,笨拙地挑起几根面条卷了卷,送入口中。
“吸溜…”
滚烫、劲道、辣香!那混合着麦香、焦辣、蒜泥的复杂味道瞬间在他舌尖炸开!
从未品尝过的味道冲击着他的感官!玄苓子眼睛一下子瞪圆了!随即,那双漂亮的、蕴着紫霞的眸子里,猛地爆发出一种纯粹的、饕餮般的欣喜光芒!
好吃!
他不再矜持,像邹凉他们一样,抄起筷子,也顾不上卷了,大口大口地“唏哩呼噜”吃了起来!一边吃,一边辣得吸气,额头冒汗,小嘴通红,却根本停不下来!还不忘抓起蒜瓣“咔嚓”啃一口,蒜辣味混着面香更添一层滋味!那张刚才还冷若冰霜的玉雪小脸上,现在只剩下对美食的专注与满足,连刚才因云头叫嚣带来的那点心气不畅,都仿佛被这碗热辣滚烫的面条给冲淡了。
玄渊看着师叔吃得如此畅快淋漓,脸上也露出笑意。他向玄枢子和玄苓子两位长者躬身行礼:“二位师伯、师叔慢用。弟子先去处置一下那塘中落水之客。”语气平稳,带着点不容置疑的责任感。
玄苓子嘴里塞满面条,含含糊糊“嗯”了一声,头都没抬。
玄枢子摆了摆手,继续享受着自己的油泼面。
玄渊转身,一袭素白道袍纤尘不染,施施然走向那片狼藉的水塘。
水波荡漾间,池底一道模糊的青影,在浑浊中兀自无声沉浮,像一枚被随意丢弃的棋子。晨光透过水榭漏窗,洒在石桌上那碗红油泼浪的面条上,金黄的蒜末在辣椒碎下翻滚,如同岩浆覆雪。玄苓子腮帮子鼓得如同塞了两个桃子,油亮的汤汁糊满了嘴角,白嫩的小手捧着青花大海碗,吸溜声震得檐角露水都在抖。
玄枢子慢条斯理地搅动着自己碗里的面条,眼皮也不抬:“好吃么?老幺?”
玄苓子猛地点头,嘴里含着东西,含糊不清地咕哝:“唔唔…这个叫什么师兄?”
“油泼面。”玄枢子夹起一箸面,吹了吹气。
玄苓子费力咽下一大口,油乎乎的指尖几乎戳进碗里:“这个真他么让人欢喜!怪不得师兄没在山里窝着。”他眯起眼,像只晒太阳的猫,“原来是在这儿享清福。”
玄枢子唇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拿起一枚红润润的石榴,指甲掐开硬壳,莹白的籽粒如同珠玉滚落:“这才哪儿到哪儿,”他捏起几粒石榴籽送入口中,抬眼,那目光却像淬了寒星,沉沉落在玄苓子圆润的脸上,“接下来…你就知道了。”
玄苓子正埋头对付碗里最后几根挂满辣油的宽面,闻言动作一顿,从碗沿上抬起沾着葱花的脸蛋:“啊?” 清澈的眼瞳里满是油泼面的热气氤氲出的懵懂。
玄枢子嚼着石榴籽,嘎嘣轻响,汁水染红了他的指尖。他吃得极慢,极认真,仿佛在进行某种仪式。空气静得只剩下玄苓子呼噜面条的声音和远处渭水低沉的呜咽。
“老幺,”玄枢子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像块投入深潭的石头,“还记得扶囚那帮杂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