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南京城某处地下室。
方汉民觉得自己快疯了。
他已经在那个该死的铁门上趴了整整两个小时。耳朵贴在冰冷的门板上,蹭掉了一层油皮。
外面那两个看守的对话,断断续续地钻进他的耳朵里。
“……船都备好了吗?”
“放心吧,默爷亲自盯着呢。这一批全是宝贝疙瘩,那个修机床的老刘,还有那个留洋回来的物理博士,都在船上。”
“唉,咱们什么时候走?”
“快了。等这批人上了北岸,咱们就护送那一箱子文件过江。”
北岸。
过江。
这几个字眼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方汉民的心上。
“混蛋!王八蛋!”
方汉民在心里疯狂咒骂。他终于确认了,李默是真的要跑,而且是带着所有值钱的人和东西跑,唯独把他这个中央特派员像扔垃圾一样扔在这个老鼠洞里!
这不仅仅是背叛。
这是谋杀!
“我不能死在这儿……我绝不能死在这儿!”
方汉民喘着粗气,他在黑暗中摸索着,手指触到了墙角的一根松动的自来水管。
求生的本能战胜了恐惧,他抓起那根锈迹斑斑的铁管,开始疯狂地撬动那扇气窗边缘的砖缝。
为了活命,哪怕是爬过全是屎尿的下水道,他也认了。
地面战场。
枪炮声依旧在继续,甚至比之前更加热闹。
桂永清蹲在战壕里,手里拿着步话机,脸上全是黑灰。
“打!给老子往死里打!”
他对面的阵地上,其实只有两个连的兵力。
但李默给他们留下了足够打两天的弹药,还有几十个用汽油桶改装的“没良心炮”。
“轰!轰!”
炸药包在日军冲锋的必经之路上炸开,火光冲天。
日军指挥官在望远镜里看着那密集的爆炸,认定这里就是中国军队的主力所在。
“哟西!支那人果然在这里!”
日军的重炮开始还击,无数炮弹砸在那些早已空无一人的前沿工事上,炸起漫天尘土。
桂永清看着那些被炸飞的沙袋和假人,心里在滴血,脸上却还得装出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
“告诉弟兄们,咱们现在多打一发子弹,江边的人就能多走一步路!”
……
江边。
夜色浓得化不开。
二十多艘大小不一的船只,静静地泊在芦苇荡的阴影里。
马达声被厚厚的棉被包裹着,只发出沉闷的低鸣。
李默站在领头的一艘驳船上。
江风如刀,割在脸上生疼。
他没有看船舱里那些挤在一起、瑟瑟发抖的技工和家属,他的视线,全部集中在漆黑的江面上。
那里,几束刺眼的探照灯光柱,正在江面上来回扫射。
那是日军长江巡逻舰队的炮艇。
“默爷,咱们能过去吗?”
旁边的舵手是个老渔民,握着舵轮的手都在哆嗦。
这要是被鬼子发现了,一梭子重机枪扫过来,这一船人连个全尸都留不下。
“稳住。”
李默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子定海神针般的稳重。
“听我口令。”
他闭上眼,再次睁开时,世界变了。
【子弹时间(中级)】,开启!
原本在江面上快速扫射的探照灯光柱,在他的视野里,突然变得粘稠起来。
光柱移动的轨迹,从原本的不可捉摸,变成了一条条清晰可见的慢动作线条。
那一束光,正在向左转。
那一艘炮艇的螺旋桨,转速正在下降,似乎在调整航向。
三百米外,另一艘巡逻艇的观察员,正打着哈欠,视线离开了江面。
这一刻,整个战场的时间流速,在李默的感知中被拉长了一百倍。
他能看清江水中每一个浪花的起伏,能预判出探照灯下一次扫过的准确时间和角度。
这是一个充满了漏洞的封锁网。
在常人眼里,那是死亡禁区。
在李默眼里,那是一条充满了生机的迷宫通道。
“左舵十五,全速前进!”
李默突然下令。
老渔民下意识地猛打方向盘,驳船像一条灵活的大鱼,猛地窜了出去。
就在他们刚刚驶过的那片水域,几秒钟后,一道惨白的光柱横扫而过。
如果慢半拍,他们现在已经暴露在强光之下。
“右满舵!关引擎,顺水漂!”
船队刚冲出一里地,李默再次下令。
所有船只立刻熄火。
仅仅过了十秒钟,一艘日军炮艇带着轰鸣声,从他们前方不到五十米的地方横穿而过。
船上的人甚至能听到日军水兵聊天的声音。
所有人都捂住了嘴巴,心脏快要从嗓子眼儿里跳出来。
只有李默,面无表情地盯着那艘炮艇远去的尾灯。
在那被无限拉长的时间里,他甚至看清了那个日军水兵手里拿的香烟牌子。
“开船。”
当炮艇的声音远去,李默淡淡地吐出两个字。
……
有惊无险。
一个小时后。
驳船的船底轻轻磕碰到了江滩的软泥。
“到了!咱们到了!”
有人压抑不住激动,低声哭了出来。
这里是长江北岸,距离南京城数十公里外的一处隐蔽荒滩。没有码头,没有灯光,只有大片大片的芦苇荡。
但这对于他们来说,就是天堂。
“快!下船!进林子!”
早已等候在此的接应部队冲上来,七手八脚地搀扶着老人和伤员,扛起珍贵的机器设备,迅速消失在漆黑的树林深处。
李默最后一个下船。
他站在湿滑的泥滩上,回过头。
江对岸,南京城的火光依旧映红了半边天。炮声即使隔着这么宽的江面,依然沉闷地传了过来。
那里,还有人在流血,在拼命,在为他们的撤离争取最后的每一秒钟。
“默爷,天快亮了。”
周耀祖看了一眼天边泛起的鱼肚白,语气里透着一丝焦急,“鬼子的飞机马上就会出来晨巡,咱们得把船藏好。”
李默点点头。
不需要多废话,孤狼队员们熟练地将伪装网盖在船身上,又折断大量的芦苇插在周围。
短短十分钟,那支庞大的船队就“消失”了,变成了江边一片不起眼的芦苇丛。
……
轰隆隆——
天刚蒙蒙亮,一阵引擎的轰鸣声就从云层中钻了出来。
一架日军侦察机,像一只巨大的秃鹫,在长江上空盘旋。
飞行员拉低了高度,贪婪地搜索着江面上任何可疑的目标。
松井司令官下了死命令,决不能让一只苍蝇飞过长江。
他看到了波光粼粼的江水。
看到了随风摇曳的芦苇。
甚至看到了几只受惊飞起的野鸭。
但他唯独没有看到,就在那片看似平常的芦苇荡下,几百双眼睛正透过伪装网的缝隙,死死地盯着他。
李默站在一处高岗的树荫下,手里夹着一支没点燃的烟。
他抬着头,看着那架飞机在头顶盘旋了两圈,最终一无所获地摇晃着翅膀,向南飞去。
他的脸上,没有劫后余生的喜悦,只有一种令人生畏的平静。
他从口袋里掏出火柴,“嗤”的一声划燃。
火苗在晨风中跳动,映照着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
“松井石根。”
他看着那架远去的飞机,轻声说道。
“你输了。”
这一局,是他在整个抗战史上,布下的最大的一个骗局。
而这,仅仅只是开始。
他转过身,看向身后那片连绵起伏的大别山脉。
那里,将是这支新生力量的,龙兴之地。
“发电报。”
李默把烟蒂扔在地上,踩灭。
“给松井发一份明码电报。就说……”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残酷的弧度。
“南京城的早点,味道不错。可惜,你来晚了,连汤都没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