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中午,王胖子准时出现在了九龙冰室。
他今天是带着火气来的。竟昨天被陆峰用照片将了一军,心里多少有点不痛快。
推开门,雅间里茶香袅袅,但坐在主位上的却不是陆峰,而是个看起来文质彬彬的人——黄秉坤。
“阿峰呢?”
王胖子把公文包往桌上一扔,脸色顿时沉了下来,“架子这么大?让个算账的来打发我?”
“龙哥消消气。”黄秉坤连忙站起身,脸上挂着生意人特有的谦卑笑容,给王胖子倒了一杯刚沏好的普洱。
“峰哥去给彩哥办事了,特意嘱咐我,一定要把龙哥招待好。他说龙哥是大忙人,时间金贵,不敢耽误。”
“哼,办事?我看是躲起来心疼钱吧。”王胖子一屁股坐下,手指敲着桌面,“钱呢?”
黄秉坤没接话,只是笑着从桌下拿出一个四四方方的纸包,双手推到王胖子面前。
“龙哥,您点点。五千块,一分不少。”
王胖子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对方给钱给得这么痛快。
他狐疑地撕开报纸一角,看到里面那一叠的钞票,脸色瞬间缓和了不少。
他用大拇指熟练地搓了搓厚度,满是横肉的脸上终于挤出了一丝笑容。
“算这小子识相。”王胖子迅速将钱塞进公文包。
“行了,既然钱到位,那我就不找麻烦了。告诉阿峰,下个月还是这个数,别让我催。”
王胖子起身欲走。
“龙sir,留步。”黄秉坤突然开口。
“峰哥还有一份大礼,让我务必亲手交给您。”
“大礼?还有钱?”王胖子眼睛一亮,停下了脚步。
黄秉坤摇了摇头,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得整整齐齐的信纸,递了过去。
“这是什么?”王胖子接过信纸,展开一看,眉头皱了起来。
纸上密密麻麻写着五个名字和详细地址,都是西区的一些小混混。
“这是名单。”黄秉坤语气变得沉稳。
“峰哥说了,为了配合龙sir的工作,以后西区这几个划定的街道,只有这纸上写名字的那五家是自己人。如果有其他人在这几个片区做生意,您不用客气。”
黄秉坤顿了顿,压低声音:“峰哥已经开过会,任何人不能在主街散货,有些人不仅不守规矩,还在龙津道主街乱窜,影响市容。”“龙sir要是想抓人冲业绩,或者是上面有任务,抓多少,怎么判,那是龙哥您的本事,我们绝不插手。”
王胖子拿着纸条的手僵了一下,随即那双小眼睛猛地眯了起来,闪过一丝精光。
“借刀杀人?”
“是警民合作。”黄秉坤微笑道,“峰哥说了,要把西区搞干净点,让龙sir带人巡逻的时候面子上也好看。这些散户,留着也是祸害,不如送给龙sir当垫脚石。”
“哈哈哈哈!”
王胖子突然拍着大腿大笑起来,笑声震得桌上的茶杯都在晃。
“有意思!真有意思!这个阿峰,比阿烈那个蠢货聪明太多了!”
王胖子小心翼翼地收起名单,像是收起了一张护身符。
这一招不仅帮他解决了辖区治安的麻烦,还给他送了现成的功劳。
“行!告诉阿峰,这礼我收了。以后西区只要是他的人,我王金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送走王胖子,黄秉坤靠在门框上,长出了一口气,后背的衬衫已经被冷汗浸透。
跟这种吃人不吐骨头的恶警打交道,比在黑市倒腾粮票还累。
但看着王胖子远去的背影,他心里对陆峰的佩服又多了几分。
这一手“黑白共生”,玩得太绝了。
……
隔天夜里,避风塘码头。
海风呼啸,带着浓重的腥气。
几艘挂着马灯的渔船随着波浪起伏,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表哥周兴穿着件敞怀的花衬衫,嘴里叼着根牙签,领着黄秉坤在堆满集装箱和缆绳的码头区穿行。
他对这里的每一条暗道都熟门熟路。
“表弟,把帽檐压低点。”周兴回头瞥了一眼紧紧捂着怀里钱袋的黄秉坤,吐掉嘴里的牙签。
“到了这地界,眼神别乱飘。
这地方看着乱,其实到处都是那是那帮潮州佬和水警的眼线。”
“表哥,这渠道靠谱吗?”黄秉坤虽然在内地倒腾过黑市,但看着周围那些阴暗角落里透出的不怀好意的目光,心里还是有些发虚。
“放心。”周兴自信道,“我在香港混了这么多年,别的本事没有,这帮跑船的‘水鬼’哪个不给我周兴几分面子?以前彩哥有批急货要出海,也是我找的路子。”
两人走到一处废弃的栈桥边停下。
周兴掏出一盒烟,抽出一根点上,然后有节奏地用打火机在生锈的铁栏杆上敲了三下——“哒、哒、哒”。
片刻后,不远处海面上的一艘“大眼鸡”帆船有了动静。所谓“大眼鸡”是专门走私运输的木质帆船,船头油红并绘 “大眼鸡” 图案,因 “眼大” 得名。
船头亮起了一盏红灯,晃了三圈。
“来了。”周兴把烟头一弹,嘴角露出一丝得意的笑,“看好了表弟,这就是你哥的本事。”
船靠岸。
一个满脸络腮胡的水手跳了下来。
“哪路的?”水手声音低沉,手按在刀柄上。
周兴也不怵,上前一步,用纯正的水上人黑话回道:“拜个码头。龙津道兴哥,来给家里添点‘会响的’,再要点‘会走的’。”
水手借着灯光看清了周兴那张脸,又看了看他肩膀上那条露出一半的过肩龙纹身,紧绷的神色松弛下来。
“原来是兴哥。”水手拱了拱手,“既然是熟人,那就不用验身了。货在舱里,但我丑话说在前面,这批货条子盯得紧,价格涨了一成。”
“涨价?”周兴眉头一皱,上前一步,气势竟也不输那水手。
“老七,做生意讲究个信字。昨晚讲好的价,今天就变卦,是不是欺负我们大好彩最近事多?”
水手犹豫了一下,似乎忌惮大好彩的名头,最后叹了口气:“行行行,看在兴哥面子上,原价走。但动作要快,水警还有半个钟头换班。”
周兴回头给了黄秉坤一个眼神:“愣着干嘛?拿钱!”
黄秉坤连忙上前,将钱递过去。
水手接过钱,熟练地一点,点了点头,对着船上挥手。很快,两个沉重的麻袋被扔了下来。
周兴走过去,解开袋口,伸手进去摸索了一阵,又拿出一个盒子打开看了看,确认是正宗的日本索尼收音机后,才重新扎紧袋口。
“货正。”周兴一把将那个沉重的麻袋扛在肩上,“表弟,那一袋你背着。走!”
回程的路上,周兴背着几十斤的货,脚步依然轻快。
“表弟啊,看见没?这就叫江湖路数。”周兴有些得意地说道。
“阿峰这小子脑子是好使,敢想敢干。但真要论在这地面上跑腿办事,还得是你哥我。以后跟着阿峰好好干,咱们兄弟俩早晚能在城寨闯出名堂。”
黄秉坤背着另一袋货跟在后面,看着前方表哥那宽厚的背影,心里踏实了不少。
他原本以为表哥只会吹牛,没想到在关键时刻,这股子混迹底层的江湖气,还真能办成事。
……
凌晨两点,九龙冰室。
大丧和另外四个拿到了独家经营权的小头目被叫了过来。
他们刚从各自的地盘收完第一波保护费,正兴奋着,不知道峰哥这么晚还有什么指示。
陆峰坐在桌子后面,正抽着烟。
黄秉坤坐在一旁,脚边放着那个刚运回来的麻袋,周兴则大大咧咧地坐在角落里啃着菠萝包。
“峰哥,这么晚叫兄弟们来,有什么好事?”大丧搓着手,嘿嘿笑着,露出一口黄牙。
陆峰指了指那个麻袋:“打开。”
大丧狐疑地走过去,解开麻袋绳子。
“哗啦”一声,一堆花花绿绿的盒子倒了出来。
“这是……”
大丧随手拿起一个盒子,打开一看,眼睛都直了。
红色的塑料外壳,亮闪闪的银色旋钮,上面印着洋文“SoNY”。
“我丢!日本货!晶体管收音机!”旁边有个识货的小弟惊呼,“这玩意儿在中环的百货公司要卖一百二十块,还得排队!”
“我这儿不用排队。”陆峰淡淡地说道,掐灭了烟头,“这批货进价四十,就算卖八十,这一台的利润,顶得上你们卖多少包粉?”
屋里的呼吸声瞬间粗重起来。
这帮人虽然没文化,但对钱最敏感。
卖粉虽然暴利,但要给社团抽水,要给探长交规费,还要提心吊胆怕黑吃黑,真正落到他们手里的也就是个辛苦钱。但这收音机……
那是正经东西!
“八十块……肯定有人抢着要。那些工厂妹最喜欢这个!”旁边的马仔嘀咕,“这利润……还不用担惊受怕。”
“这一台净赚四十,顶得上卖几十包散货了。”
除了收音机,麻袋里还有两盒电子表,也是市面上的抢手货。
“峰哥……这都是给我们的?”大丧咽了口唾沫,不敢相信有这种好事。
“你们既然拿了地盘,就是自己人。我有肉吃,就不会让你们喝汤。”陆峰站起身,目光扫过众人。
“这只是第一批试水。明天把这批货散出去,回笼的资金,我要六成,剩下四成归你们。”
“六成?!”虽然大头被拿走了,但这可是白捡的钱!不需要成本,还没有坐牢的风险!
“峰哥,我干!”大丧第一个抱起两台收音机,爱不释手。
“谁不干谁是傻子!这玩意儿拿到街上,都不用吆喝!”
“记住。”陆峰的声音沉了下来。
“卖粉,是给彩哥交差。卖这个,才是给咱们自己存老婆本。”
“我们卖这些该给的交数还是要给彩哥的,不过这路子谁要是漏出去,或者让外人知道了……”
“峰哥放心!”大丧一脸横肉都在抖动,“谁敢断咱们财路,我大丧第一个刨了他祖坟!以后谁敢多嘴,老子割了他舌头!”
除了收音机,还有很多的电子表,陆峰吩咐黄秉坤把这些货全部散给了几个拆家。
看着这帮平日里凶神恶煞的毒贩子,此刻抱着收音机像抱着亲儿子一样小心翼翼,黄秉坤揉了揉,掩去了眼底的震惊。
陆峰这招“腾笼换鸟”,正在把这群狼,慢慢驯化成听话的猎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