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边一个五十岁左右,没有戴军衔,面容严肃,正在翻看一份薄薄的档案。
右边是一个三十出头的男人,同样穿着军装,身形挺拔,眼神锐利。他双手交叉放在桌上,身体微微后仰,正打量着陆峰。
这种目光陆峰很熟悉,那是久居上位且掌握生杀大权的人才有的眼神。
陆峰没有说话,坦然地回视着对方。
沉默在空气中拉锯,像是一根绷紧的弦。
终于,那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开口了,透着一股子冷意。
“心理素质不错,不愧是能从神殿活着出来的人。”
陆峰神色平静:“过奖。”
“认识一下,我叫邓子方。”男人伸出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现在由我接手‘利剑’的所有工作,包括对‘神殿’事件的善后调查。”
陆峰点了点头:“邓队长。”
“陆峰,你知道我们为什么请你来吗?”邓子方没有急着发问,反而像是拉家常一样问道。
“因为我活着。”陆峰的回答简单直接。
“没错,因为你活着。”邓子方身体前倾,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从阴影中显露出来,“秦卫国政委,陆卫国队长,这两个利剑的最高负责人,在同一次任务中全部……失踪。而你,作为幸存者,带回来了一个惊天动地的故事。”
“那是事实。”陆峰纠正道。
“事实?”邓子方微笑道,“事实讲究的是证据链。陆峰,我们查阅了利剑所有的绝密档案,包括已封存的备用库。”
他说着,抓起手边的档案袋,轻轻一抖。
几张白纸飘落出来,上面空空荡荡,只有几个红色的印章。
“没有你的名字。”邓子方盯着陆峰的眼睛,语速缓慢,“无论是正式编制,还是编外人员,甚至是临时工,都没有你‘陆峰’这两个字。在我们的系统里,从来都没有你的存在。”
陆峰神色未变:“我是秦政委发展的单线特勤,这是特情工作的常态,为了保密。”
“合理的解释。”邓子方点了点头,似乎并不意外,“王春生确实汇报过,他一直受秦卫国委派与你联系。但问题在于——”
邓子方话锋一转,眼神陡然变得凌厉:“秦卫国已经死了,死无对证。现在的情况是,你指控一位功勋卓着的英雄是日本特务‘影’,指控他策划了这一切,最后你的父亲陆卫国为了阻止他,引爆了基地,两人同归于尽。”
“然而,你口中的这个特务,又是你的单线联系人。”
“这一套说辞,逻辑完美,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还把你父亲塑造成了烈士。”
邓子方站起身,绕过桌子,一步步走到陆峰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如果换做你是现在的我,坐在那个位置上,看着这一堆空白的档案和这一个死无对证的故事,你会信吗?”
陆峰抬头看着邓子方,目光没有丝毫闪躲:“邓队长,如果不信,我现在应该是在刑讯室。”
“既然你们没有直接动刑,说明你们也没找到我背叛的证据,更说明……秦卫国生前确实有一些让他无法解释的疑点,被你们查到了,对吗?”
陆峰的反问让审讯室的气氛瞬间一滞。
旁边一直没说话的年长军官抬头看了陆峰一眼,眼神中闪过一丝诧异。
邓子方盯着陆峰看了足足三秒,忽然笑了。
“有点意思。不愧是陆卫国的儿子,脑子转得很快。”
他转身走回桌边,从桌子底下拎起一个沉甸甸的帆布包,“哐当”一声重重地砸在桌面上。
那是陆峰的包。
“你说得对,我们确实查到秦卫国有些账目不清。但这不能证明你是清白的。”
邓子方一边说着,一边慢条斯理地拉开帆布包的拉链。
“如果你是为了国家,为了大义,为了阻止病毒被特务带走。”
“那么,陆峰同志。”
邓子方猛地将包里的东西倒了出来。
在一片哗啦啦的声响中,几十根根沉甸甸的金条滚落在审讯桌上,在白炽灯的照射下,散发着耀眼而迷离的金色光芒。
整个审讯室仿佛都被这一抹金色给点亮了。
邓子方拿起一根金条,在手里掂了掂,眼神冰冷如刀:
“能不能请你解释一下,这二十公斤的黄金,是哪来的?”
陆峰看着那堆金条,并没有表现出邓子方预想中的惊慌。
他身体靠回椅背:“这是我的偶然获得。通化那一战,我想你们应该查得到,我端掉了一个日本特务窝点,在那一次事件中,我机缘巧合进入了一个废弃的地下工事。这些黄金,就是在工事里发现的。”
“那这是战利品,为什么不上交?”旁边的年长者插了一句,语气比邓子方缓和些,但同样切中要害。
“上交?”陆峰看向那人,“当时的情况是,我和秦政委、陆队长处于失联状态。”
“这些黄金并不是缴获日特的,纯属偶然发现,这可以算作是我捡的,只不过捡的有点多而已。”
“况且靠山屯是军民共建试点,靠山屯的建设需要钱。我觉得把我捡来的黄金拿来建设国家,没什么不对。”
“理由很充分。”
邓子方点了点头,似乎接受了这个说法。但他脸上的表情却没有丝毫放松,反而变得更加令人玩味。
邓子方伸手拿起一根金条,在指间慢慢转动,像是在把玩一件艺术品。
“你的说法,乍一听合情合理。”邓子方说着,另一只手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放大镜,压在金条的底部,“但你可能忽略了一件事。”
陆峰眉头微微一皱。
邓子方把放大镜和金条一起推到陆峰面前,手指用力地点了点金条底部那一串极小的钢印。
“自己看。”
陆峰低下头。
白炽灯的光线下,透过放大镜,那原本模糊的钢印变得清晰可辨。
那不是普通的银行戳记,而是一行日文和编号。
“我不认识日文。”陆峰说道。
“你不认识没关系,我给你翻译。”邓子芳悠然说道。
“昭和二十年·关东军防疫给水部·特备物资·甲级。”
陆峰的心猛地往下一沉。
关东军防疫给水部。
这个名字在后世或许有人陌生,但在这个年代,在这个东北,它有一个更能止小儿夜啼的代号——731部队。
“看清楚了吗?”邓子方的声音在头顶响起,“这批黄金,不是普通黄金。这是当年731部队撤退前,准备用来进行最后阶段‘特种计划’的启动资金。这批黄金在当年的档案里是‘绝密’,只有极少数人员知道它的去向。”
邓子方收回放大镜,重新坐回椅子上,双手抱胸,冷冷地看着陆峰。
“陆峰,”邓子方的声音突然拔高,“还不肯说实话吗?”
“我说的都是事实。”陆峰道。
“你还是太年轻,这黄金可以是有户口的,那是留给‘影子’的!”
“你说秦卫国是‘影’?哼,陆峰,你还要演到什么时候?真正的‘影’,恐怕是你那个所谓的英雄父亲陆卫国吧!”
陆峰猛地抬头:“你放屁!”
邓子方根本不理会陆峰的愤怒,语速极快地推进着他的逻辑。
“事实摆在眼前。陆卫国当年就在东北活动,他完全有机会接触到这批物资。这么多年,‘影’一直潜伏不动,为什么现在突然有了动作?”
“因为神殿开启了。陆卫国杀害了发现了真相的秦卫国,抢走了病毒样本,然后制造了假死的现场。而你,作为他的儿子,拿着这批启动资金,打着烈士后代的旗号回来,准备继续潜伏!”
“这就是为什么你会有这批黄金。这就是为什么你会活着回来。这就是为什么档案里没有你的名字!”
邓子方站起身,指着桌上那堆黄金,声音如雷:“这就是铁证!死证!在这二十公斤刻着731钢印的黄金面前,你那套说辞,根本站不住脚!”
陆峰盯着那根金条,百口莫辩。
“没话说了?”邓子方看着沉默的陆峰,冷笑一声,“带下去。关进‘水房’。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见他。”
两个强壮的行动队员冲进来,一左一右架起陆峰。
陆峰没有反抗。在现在这种情况下,任何肢体冲突都会被视为畏罪潜逃或者负隅顽抗,只会让情况更糟。
路过年长者身边时,陆峰停了一下脚步。
“您应该是新政委吧,这黄金上有‘毒’,但人心里的毒更难解。如果我是特务,你们派去的人根本就没机会带我来这里。”
说完,陆峰被粗暴地推搡着走出了审讯室。
新政委高恩荣看着陆峰的背影,又看了看桌上那堆刺眼的金条,眉头锁成了一个“川”字。
邓子方点了一根烟,深吸一口气,吐出浓重的烟雾:“老高,别想了。证据链闭环了。这小子嘴硬得很,进了水房,我看他能熬几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