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三十七分。
卧室里很暗,只有窗外透进来的、城市永不熄灭的微光,在墙壁和天花板上投下模糊的光影。空调发出低沉的运行声,温度调得正好,不冷也不热。
可杨楠睡不着。
她侧躺着,一只手枕在头下,另一只手轻轻搭在小腹上。身体是疲惫的——今晚和李想的缠绵热烈而绵长,带着一种近乎释放的激情。可精神却异常清醒,像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拉扯着,悬在一个既甜蜜又不安的维度里。
她悄悄转过身,动作轻得几乎没有声音。床垫微微下陷,又恢复原状。李想就睡在她身边,背对着她,呼吸均匀而绵长。他睡着了总是很沉,像卸下了所有防备的孩子。
杨楠用手肘撑起上半身,就着微弱的光,歪头看着他。
李想的侧脸在昏暗中显得格外柔和。高挺的鼻梁,线条分明的下颌,嘴唇微微抿着。他的睫毛很长,此刻安静地垂着,在眼睑下投出一小片阴影。他的一只手臂露在被子外,肌肉的线条在睡眠中依然清晰。
杨楠看着看着,嘴角就不自觉地上扬。
“李想要向我求婚啦……”她在心里默念,每个字都像裹了蜜糖,甜得发腻。
她几乎能想象出那个场景——也许是在他们常去的那家餐厅,他紧张得手心冒汗,说话都结巴;也许是在家里,他突然单膝跪地,从口袋里掏出那个准备了很久的盒子;又或者是在某个风景很美的地方,他看着她,眼睛亮得像有星星……
“我要和李想组建家庭啦……”她的笑意更深了,差点就要笑出声来,赶紧抿住嘴唇。
家。这个字对她来说曾经那么遥远。这么多年,她在职场上厮杀,在陈裕年的阴影下挣扎,住着豪华的公寓,却总觉得那只是个睡觉的地方。可现在,她要有家了。有李想,有宝宝,有热腾腾的饭菜,有周末的赖床,有深夜的拥抱……
她的手轻轻抚上小腹。那里还平坦如初,摸不到任何变化,可她就是知道,里面正孕育着一个小小的生命。
她和李想的生命。
“我们的宝宝会长什么样呢?”她想着,眼神温柔得像要滴出水来,“眼睛要像李想,又大又亮。鼻子……鼻子像我好了,我鼻子挺。嘴巴……嘴巴像谁都行,只要健康就好。”
她想象着一个软软的小团子,抱在怀里,身上有奶香味。想象着李想笨手笨脚地给宝宝换尿布,一脸慌乱又强作镇定。想象着宝宝第一次叫“妈妈”,第一次走路,第一次上学……
“我这可是第一次当妈妈,”她想着,心里既期待又忐忑,“我能做好吗?会给宝宝讲故事吗?会做好吃的吗?会教他做人吗?”
但很快她又释然了——有李想在呢。他们会一起学的。他们会是很好的父母,一定会是。
可是,笑意还没完全绽开,一丝阴霾就悄无声息地爬上了心头。
像晴朗的天空突然飘来一片乌云,不大,却足以遮住阳光。
杨楠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了。她重新躺下来,平躺着,眼睛望着天花板模糊的轮廓。
“我要是和李想离开集团……”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像打开了某个开关,一连串的问题争先恐后地涌出。
“那他就会知道我和陈裕年的事。”
这个认知像一根冰锥,狠狠刺进她心里最柔软的地方。她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
李想知道吗?他当然不知道。他眼里那个杨楠,是聪明能干的财务总监,是温柔可爱的女朋友,是未来孩子的母亲。他没见过她在陈裕年面前的样子——那个不得不顺从、不得不逢迎、不得不做那些肮脏交易的杨楠。
那些账目。那些资金的秘密流转。那些见不得光的“特殊费用”。那些她亲手签下名字的文件,每一份都可能让她万劫不复。
如果李想知道这些……他会怎么看她?
杨楠闭上眼,不敢想下去。她怕看到李想眼中可能出现的震惊、失望、甚至……厌恶。她怕他问她:“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她怕他转身离开,留给她一个决绝的背影。
不。她不能冒这个险。至少现在不能。
可是——
“如果我不离开集团,那我就永远被陈裕年控制,永远成为他的棋子。”
这个现实更冰冷,更残酷。
她太了解陈裕年了。那个男人掌控欲强到可怕,他绝不会允许手下的棋子脱离掌控,尤其是她这样知道太多秘密的棋子。怀孕?结婚?想离开?对他来说,这些都不是理由,只是需要“处理”的麻烦。
他会用各种手段逼她留下——威胁、利诱、甚至拿李想和孩子的安全来要挟。他会让她继续做那些事,继续在泥潭里越陷越深,直到彻底无法脱身。
到那时,她还有什么资格做李想的妻子?做什么孩子的母亲?
杨楠感到一阵窒息。她翻了个身,背对着李想,蜷缩起身体。这个姿势让她有点安全感,但也让她更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孤独。
“我现在好矛盾啊……”她在心里呐喊,声音只有她自己能听见。
一边是触手可及的幸福——李想的爱,即将到来的婚姻,腹中的宝宝,一个光明正大、温暖踏实的未来。
另一边是深不见底的泥潭——陈裕年的控制,那些洗不干净的过去,一个随时可能崩塌的现在。
她想抓住幸福,可过去的锁链还拴在脚踝上。她想斩断锁链,可那可能需要付出她无法承受的代价。
告诉李想?不说?
离开?不离开?
每一个选择都通往未知,每一个决定都可能万劫不复。
李想在睡梦中动了一下,无意识地往她这边靠了靠,手臂搭上她的腰。他的体温透过薄薄的睡衣传来,温暖而真实。
杨楠的身体微微一颤。她没有动,任由他抱着。
这个怀抱曾经是她最大的慰藉。在她疲惫的时候,在她难过的时候,在她觉得撑不下去的时候,只要李想这样抱着她,她就能重新获得力量。
可现在,这个怀抱却让她感到一种近乎疼痛的愧疚。
“我该怎么跟你说呢,李想?”她在心里问,声音轻得像叹息,“说我这些年都在为陈裕年做假账?说我知道他多少见不得光的秘密?说我手上可能沾着洗不净的污渍?”
“你会原谅我吗?会理解我吗?会……还愿意娶我吗?”
她不知道。她真的不知道。
她想起李想那双总是清澈坦荡的眼睛。他相信正义,相信努力,相信只要行得正坐得直,就没有过不去的坎。他的人生简单、干净、充满阳光。
而她呢?她的人生早就被阴影浸透了。
杨楠轻轻握住李想搭在她腰间的手。他的手很大,指节分明,掌心温暖。她把自己的手指一根根嵌进他的指缝,十指相扣。
这个动作让她鼻子一酸。
“对不起,”她在心里说,“对不起,把你卷进来。对不起,瞒着你这么多事。对不起……我可能,不配拥有你这么好的人。”
一滴眼泪毫无预兆地滑出眼角,没入枕头,消失不见。
窗外的天色似乎亮了一些。远处传来隐约的车辆声,城市正在慢慢苏醒。
新的一天就要开始了。可杨楠觉得,自己还困在这个深夜里,找不到出口。
她轻轻松开李想的手,小心翼翼地转过身,重新面对他。李想还在熟睡,眉头舒展,嘴角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像是在做什么好梦。
杨楠看着他,看了很久很久。
然后,她做了一个决定。
她凑过去,很轻很轻地,在他唇上印下一个吻。没有惊醒他,只是嘴唇碰了碰嘴唇,像蝴蝶掠过花瓣。
“再给我一点时间,”她低声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等我处理好一切,等我……有勇气告诉你一切。”
她重新躺好,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入睡。
可她知道,这个夜晚,她注定无法安眠了。那些问题还在脑海里盘旋,那些选择还在等待答案。而时间,正在一分一秒地流逝。
窗外,天边泛起了鱼肚白。新的一天,带着它所有的希望和挑战,无可避免地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