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星燃第二天一早就把工作室的公共区收拾了一遍。图纸按项目归了类,笔筒里的马克笔重新排了序,连角落那盆快枯死的绿萝都浇了水。他特意绕到夏洛璃的工位前,把一颗荔枝味的棒棒糖轻轻搁在她键盘右上角——包装纸折了个小三角,是她最喜欢的拆法。
他看了眼时间,上午十点十七分,她还没来。
手机震动两下,导演组发来场次变更通知。他回了个“收到”,顺手把消息转发进工作群。群里很快跳出夏洛璃的回复:“建模参数已更新,抗磨涂层建议用氮化钛,硬度够还不影响色泽。”
字正腔圆,专业得体,就像昨晚那颗糖压根没被收下过。
他盯着屏幕看了两秒,把手机扣在桌上。
下午三点,客厅电话响了。来电显示是林婉清。他接起来时声音自然:“婉清姐?”
“下一场哭戏的情绪节奏,我有点拿不准。”她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点疲惫,“你说让我回忆‘失去最重要东西’的感觉……可我演的是母亲,我没结过婚,更没孩子,光靠想象总觉得空。”
陈星燃靠着沙发背坐下,“那你有没有特别怕丢的东西?不是钱,也不是贵重物品,就是那种……突然发现不在了,心会猛地一沉的东西。”
电话那头安静了几秒。
“有。”她声音低了些,“我奶奶留下的老式闹钟,去年搬家时弄丢了。”
“那就从那儿切入。”他说,“不是演‘母亲失去孩子’,而是‘你失去那个再也找不到的东西’。情绪对了,角色自然就立住了。”
“所以重点不是身份,是感受?”她问。
“对。观众不关心你是谁,只关心你疼不疼。”
两人又聊了不到一分钟,确认了补拍时的微表情处理,便挂了电话。
通话结束三分钟后,夏洛璃从房间出来,手里拿着U盘,径直走向打印机。她路过客厅时脚步没停,但耳朵微微动了动,像是在捕捉什么残留的声音。
她打印完资料转身,正撞上陈星燃端着水杯从厨房出来。
“你刚跟林婉清打电话?”她问。
“嗯,工作上的事。”他语气平常,“她对下场戏有点卡壳,我给点建议。”
“卡壳?”她嘴角浮起一丝笑,不太热,“她可是拿了三届影后的顶流歌手,现在转型演员,连情绪都找不着了?”
“转型哪有那么容易。”他喝了口水,“以前她靠唱功吃饭,现在要靠脸和肢体说话,换谁都得适应。”
“所以你就这么耐心地教?”她抱着文件夹,目光落在他脸上,“还让她回忆‘最重要’的东西?”
他察觉到不对劲,放下杯子,“我只是帮她理解角色。”
“理解角色需要说这么多?”她声音没抬,也没压,“你们聊了快五分钟。”
“实际两分钟都不到。”他顿了顿,“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我没误会。”她摇头,“我只是觉得……你对她,好像特别上心。”
“我对每个合作的人都上心。”他往前一步,“不然怎么对得起剧组付我的编剧费?”
“我不是说工作。”她终于抬眼看他,“我是说,你跟她说话的方式,跟跟我说话不一样。”
“哪儿不一样?”
“你跟她讲道理,跟我……你总用糖糊弄。”
他愣住。
她不是在生气,也不是吃醋,更像是……被排除在外的人,突然意识到自己看不懂对方的世界。
“我没有糊弄你。”他声音放轻,“我只是不想让你操心太多。”
“所以我连知道的资格都没有?”她冷笑一下,“你发烧改图、熬夜画吊坠、偷偷联系林婉清商量戏份——这些事我都得等它们发生完了,才能从别人嘴里听说?”
“我不是故意瞒你。”他想解释,“有些事我说不清楚……”
“那就学着说清楚。”她打断他,“我不是你妈,不用你装乖卖傻来应付。我也不是你的粉丝,不需要你整天叼着糖演‘天才小学生’。我想知道你在想什么,哪怕你想的是工作,是别人,也请你告诉我一声。”
他张了张嘴,最终没说出话。
她盯着他看了几秒,转身回房,门关得很轻,却像落了锁。
晚饭是他做的糖醋小排,外焦里嫩,酸甜适中,是她上次随口夸过一次的味道。他还炒了青豆玉米,煮了紫菜蛋花汤,饭前摆好碗筷,甚至给她倒了杯温水。
她进来坐下,夹了一块排骨,咬了一口,嚼得很慢。
“好吃吗?”他问。
“嗯。”她点头,“还是这个味儿。”
他松了口气,“那多吃点。”
“最近设计太忙,胃口不太好。”她放下筷子,“吃两口就够了。”
他看着她几乎没动的碗,“是不是我又哪里做错了?”
她抬头看他,眼神复杂,“没有。”
停顿两秒,她又补了一句:“我只是……需要一点空间。”
这句话像一块湿布盖在火上,闷得人喘不过气。他没再追问,默默吃完自己的那份,起身收拾碗筷。
夜里十一点,他坐在书桌前翻笔记本。纸页沙沙作响,翻到夹着糖纸的那一页时,他停下来。
草莓味的,边角磨毛了,是她塞给他的第一颗。
他忽然想起她说的话——“你总用糖盖住所有事”。
他一直以为,只要做得够多,她总会明白。改设计稿、画吊坠、帮林婉清调戏感……这些都是为了让她安心,让工作室活下去,让他们的生活少点麻烦。
可他忘了,她要的从来不是结果,而是参与感。
他打开电脑,新建一封邮件。光标在空白页面闪了好久,他敲下第一句:
“我不是不想告诉你我在想什么,而是怕你知道后,会觉得我不再是那个被你收留的小孩了。”
写完,他盯着这行字看了很久。
他知道不能发。系统的事是底线,一旦说破,不只是信任问题,可能会把她卷进更大的漩涡。但他也不能继续装傻。
他删掉邮件,关闭页面,靠在椅背上闭眼。
第二天必须找个机会谈谈。不一定能说透,但至少让她知道,他的心没变过。
卧室灯灭了,走廊尽头的房门依旧紧闭。他站起身,经过她门口时脚步很轻,像怕惊扰什么。
回到自己房间,他把手机放在枕边。屏幕亮着,草稿箱里那封未命名的邮件还开着。
凌晨一点二十三分,夏洛璃躺在床上没睡。电脑屏幕幽幽发光,她正在看陈星燃提交的珠宝建模文档。翻到“可录音芯片”那一栏时,她停了下来。
备注写着:“扫码播放预设音频,建议内容:一句日常问候,或一段私人留言。”
她指尖悬在触控板上,迟迟没动。
最后,她保存了文件,关机,躺下。
窗外风不大,窗帘动了一下。
陈星燃梦见自己站在片场中央,导演喊“卡”的瞬间,所有人都转头看向他,包括林婉清。夏洛璃站在人群最后,手里攥着那枚棒棒糖吊坠,却没有戴。
她张嘴说了什么,他听不见。
他猛地睁开眼,天还没亮。
手机屏幕自动亮起,显示一条新消息提醒——是工作群。
他点开,是林婉清发的语音条。
他盯着那条灰底气泡,手指悬在播放键上方,迟迟没按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