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一寸寸爬上窗帘,空调的风还是凉的。陈星燃的手还搭在夏洛璃手腕上,没松,也没动。她没抽开,只是低头看着他额角那片歪了的退烧贴,轻轻伸手按了按边缘,让它贴得更牢些。
她站起身,脚步放得很轻,走到电脑前,点开那个命名为“云裳-最终修正版”的文件夹。三维模型自动加载,镜头缓缓旋转,整套设计从肩线到裙摆逐一展开。她放大结构层,发现支撑点已经被重新排布过,角度精准到小数点后一位。她又调出动态模拟——模特走动时,布料摆动幅度、重心转移轨迹,全都经过测算,连高温环境下的材料延展系数都标注了红色预警区。
她盯着屏幕,手指无意识敲着桌面。
这不是随便改改。这是拿命在拼。
她转头看向还在昏睡的陈星燃,卫衣领口皱巴巴的,嘴唇干得起皮,手里还攥着那支笔,像随时准备起来再画一笔。
她忽然想起昨晚他迷糊中说的那句“下次别把我U盘藏最里面”。
她嘴角抽了一下,走回抽屉前拉开最底层,果然看见另一个U盘静静躺着,标签上写着“备用稿——别乱动”。她插进电脑,点开,里面全是不同版本的修改记录,时间戳从凌晨一点持续到五点二十三分。
最后一份文档附了张手绘草图,角落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笑脸,下面一行字:“你说国潮要硬气,那我就让衣服自己站得住。”
她眼眶有点热,赶紧低头假装整理数据线。
过了会儿,她听见轻微的动静,回头一看,陈星燃正撑着椅子想坐起来,动作慢得像老电影卡帧。
“醒了?”她走过去,声音平平的,没冷也没暖。
他点点头,嗓子哑得像砂纸磨过,“模型……你看了?”
“看了。”她把水杯递过去,“支撑层你改了两次,第三次才达标。”
他咧嘴一笑,虎牙露出来,“不然呢?你不是说以后穿汉服的人,得让人看一眼就认出来是文化,不是cosplay?”
她怔了怔。
这句话,她只在一次直播里随口提过,连秦叔都没记住。
她垂下眼睛,“……之前是我误会你了。”
空气静了一瞬。
他说:“嗯。”
就这么一个字,没追问,没翻旧账,像是早就等着这一天。
她反而有点绷不住,“你干嘛不解释?我吼你,赶你走,你还偷偷改图?你是真不怕我烦你?”
他喝了口水,咽下去的时候眉头皱了下,像是喉咙疼,“你要真烦我,昨晚就不会给我贴退烧贴了。”
她一愣。
“你藏U盘,但没删文件;你骂我多管闲事,可还是把我改的图纸留着。”他抬眼看她,眼神清亮,“你要是真不信我,就不会让我碰你的设计。”
她张了张嘴,没说出话。
他笑了笑,“我知道你怕。怕别人说你靠关系,怕努力被说成投机。所以我不能让你一个人扛,但我又不能明说——你脾气上来,八头牛都拉不回。”
她瞪他,“你现在就能说了?”
“现在是你先开口的。”他挑眉,“主动认错的人没资格凶。”
她气笑了,抬手作势要打他脑袋,结果看到他额头上那片退烧贴,动作顿住,最后轻轻拍了下肩膀,“少贫,老实躺着。”
“躺不了了。”他扶着桌子站起来,晃了一下,稳住,“导演那边得回个话,戏不能停。”
她皱眉,“你现在这样能拍?”
“烧退了。”他晃了晃手机,“刚量过,三十七度二,算低烧吧?不影响飙戏。”
她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转身去柜子里翻出保温杯,拧开倒了半杯姜汤,塞进他手里,“喝完再说。”
他乖乖喝了一口,眉毛立刻皱成一团,“这谁熬的?中药味儿?”
“我。”她抱臂站着,“加了红糖和姜片,你爱喝不喝。”
他咂咂嘴,还是全灌了下去,杯子递回去时小声嘀咕:“比周小胖煮的方便面强点。”
她翻了个白眼,“你就这点追求?”
“有你喂的姜汤喝,我已经很知足了。”他笑嘻嘻的。
她耳尖微红,扭头假装整理背包,“包里有新买的退烧贴,还有两颗布洛芬,到片场记得吃。别等疼了才想起来找药。”
他点头如捣蒜,“遵命,老板。”
她看他收拾东西,动作还是虚,但倔得不行。她突然想起什么,打开平板,调出合作方拒信的邮件,截图发到朋友圈,配文只有两个字:“再见。”
底下瞬间炸了。
粉丝留言刷屏:“啥情况?联名黄了?”“姐姐别慌,我们挺你!”“是不是有人压你?说出来我们骂死他!”
她没回复,关掉手机,抬头看他,“他们不要,咱们自己发。热度抢不来,口碑也能打。”
他停下动作,认真看她,“你确定?这条路可不好走。”
“不好走也得走。”她扬了扬下巴,“你说过,国潮不是复刻,是重新定义。那我就重新定义给他们看。”
他笑了,这次笑得踏实,“行,那我给你写推广词,保证上热搜。”
“少吹牛。”她把斜挎包递给他,“先把戏拍完再说。”
他接过包,忽然从内袋摸出一张折叠整齐的纸,递给她。
她打开,是张设计草图——棒棒糖吊坠的背面,刻着一行小字:“致这个世界上,唯一愿意收留笨蛋的人。”
她手指顿住。
“我让工厂打了三枚。”他挠挠头,“一枚给你戴,一枚放工作室当镇宅宝,还有一枚……等你什么时候觉得可以了,再给我。”
她抬头看他,眼底有点湿,但没让泪掉下来。
“你以为送个吊坠就能收买我?”
“不敢。”他嘿嘿笑,“就想告诉你,我一直记得,是谁给了我一个家。”
她吸了口气,把图纸折好,塞进胸前口袋,紧挨着心跳的位置。
“行了,走吧。”她推他一把,“别让导演等急了,人家还以为我把你扣着不放。”
他背着包往外走,走到门口又停下来,“对了,下次我要是再发烧,你能不能别用这么辣的姜汤?我舌头都麻了。”
她抄起桌上的橡皮朝他扔过去,“滚蛋,还想有下次?”
他笑着躲开,拉开门。
手机就在这时响了。
他掏出来一看,来电显示是剧组制片人。他看了夏洛璃一眼,接通,按下免提。
“星燃,你在哪儿?导演刚改了剧本。”对方语气急,“第三场情感戏重写,要求你十分钟内进状态,必须哭出层次感——第一滴是委屈,第二滴是绝望,第三滴得带笑,说是影片情绪转折的关键。”
陈星燃没说话,手指在包带上绕了两圈。
夏洛璃看着他,慢慢靠近,把手轻轻放在他肩上。
他深吸一口气,“我马上到。”
电话挂断。
他低头看着手机,指节微微发白。
夏洛璃轻声问:“能行吗?”
他抬头,冲她笑了笑,“你说过,得让人一眼认出国潮是文化,不是cosplay。”
他顿了顿。
“那我也得让他们知道,小孩演的戏,也不是闹着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