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院湖畔那宁静的秋日,如同被精心装裱起来的水墨画,被妥善地收藏在了记忆深处。而此刻,整个太阳系的目光,都被火星轨道上那颗日益明亮的红色星球,以及它地表那片如同宝石般闪耀的新生绿洲所牢牢吸引。
火星,乌托邦平原。
曾经这里只有无尽的铁锈红、嶙峋的砾石和席卷全球的沙尘暴。但今天,一座庞大的、被巨大透明穹顶笼罩的城市,正如同生命本身一样,在这片古老而荒凉的土地上顽强地呼吸着。
穹顶之内,不再是模拟地球环境的简单复制品,而是一个经过数代基因编辑、完美适应火星弱重力、低气压和特殊土壤的独特生态圈。淡紫色的苔藓如同地毯般铺满公园绿地,散发着幽幽的荧光;形态奇特的树木枝干遒劲,叶片呈现出蓝绿色,高效地进行着光合作用,同时稳定着土壤结构;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清甜的、混合了特殊植物挥发物和高效空气净化系统产生的、如同雨后森林般的气息。
城市建筑并非简单地堆砌,而是与地形、生态有机融合。流线型的建筑外壳覆盖着太阳能收集膜,建筑之间由透明的、穿梭着反重力悬浮车的管道网络连接,空中花园和垂直农场如同瀑布般从高层建筑的外壁垂落,点缀着姹紫嫣红的可食用花卉和果实。城市的中心,是一座巨大的广场,广场中央矗立着一座造型抽象的雕塑——并非任何具体的人物,更像是一股向上奔涌、最终绽开如树冠的能量流,象征着生命力量冲破桎梏,在异星扎根生长。
这里,就是人类建成的第一个完全自给自足的火星城市。而它的名字,经过全球投票,被郑重地命名为——
“见鹿市”(Jianlu city)。
没有用任何开拓者或政治家的名字,而是选择了那个引领文明走过至暗时刻、最终将火种传递给星澜、自己选择归于平凡的老人。这个名字,代表的不再是个人,而是一种精神,一种在绝望中寻找希望、在平凡中孕育伟大的象征。
地球,各大城市广场,无数家庭的全息投影前,甚至正在深空航行的“启明号”船员休息室内,都同步直播着火星上的庆典盛况。
“烛龙”基地,赵昊难得地换下了一身工装,穿了件熨烫平整的深色中山装,虽然领口依旧被他扯得有些松散。他站在主控大厅的了望台前,看着巨大屏幕上火星城市那生机勃勃的景象,手里攥着一个已经空了的能量饮料罐,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他娘的……真让他们搞成了。”他喃喃自语,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随即又咧开一个大大的、混杂着自豪和疲惫的笑容,“老林这家伙,名字倒是被刻火星上了,人还在山里躲清静……这便宜占的!”
他身后,年轻的技术官员们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和掌声,许多人互相拥抱,激动得热泪盈眶。这份喜悦,暂时冲淡了因“种子港”和“文明温室”带来的沉重压力。
火星,见鹿市中央广场。
庆典正在高潮。来自地球和火星本土的艺术家们,正在进行一场别开生面的低重力歌舞表演。舞者们身着特制的、能够利用火星微弱磁场产生流光效果的服饰,在经过精确计算的区域轻盈腾跃,做出在地球上绝无可能实现的、飘逸如仙的舞姿,引得广场上和通过网络观看的全球观众阵阵惊呼。
星澜(通过全息影像远程出席,她的本体仍在“启明号”上)发表了简短的致辞。她穿着简洁的深空探索制服,面容清瘦了些,但眼神更加锐利和深邃。
“见鹿市的建成,不仅仅是一座城市的落成,”她的声音通过扩音系统,清晰地回荡在火星穹顶之下,也传遍地球每一个角落,“它标志着人类文明,真正从一个单一的星球物种,迈向了星际文明的门槛。这是我们集体智慧、勇气和不屈精神的证明。这座城市的名字,提醒我们勿忘来路,亦激励我们勇敢前行。愿见鹿市,如同它的名字所寓意的那样,成为我们眺望更深远宇宙、寻找更多生命可能的‘眼睛’和‘基石’。”
她的发言一如既往的冷静、有力,获得了雷鸣般的掌声。
而在远离喧嚣的地球,终南山那座小院里,林见鹿和苏晚晴,也正坐在书房那台老旧的、但接收效果极佳的全息投影仪前,观看着火星的盛况。
当镜头扫过那座以他名字命名的城市,扫过中心广场那座象征着生命力量的抽象雕塑时,苏晚晴轻轻握住了林见鹿的手。她感觉到他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
林见鹿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看着那片曾经只存在于图纸和梦想中的红色土地上,如今灯火璀璨,绿意盎然;看着那些在低重力下欢快舞动的身影;看着广场上,不同肤色、不同种族的火星居民和地球来宾脸上洋溢着的、充满希望的笑容。
他的眼眶有些湿润,但嘴角却带着一抹极其温和、满足的笑意。
“这帮孩子……弄得还挺像样。”他最终轻声说道,声音有些沙哑,“这城市……比我们当年想象的要漂亮。”
“是你取的名字好。”苏晚晴柔声道,握紧了他的手,“见鹿……见到希望,见到生命,见到文明未来的无限可能。”
林见鹿摇了摇头,目光依旧没有离开屏幕上市中心那些穿梭不息的反重力车流和欢声笑语的人群:“名字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做到了。而且,做得比我们想象的更好。”
他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语气带着一丝真正的、毫不作伪的轻松与幽默:“说起来,我这算不算是……提前在火星拥有了‘房产’?还是带永久产权、自带生态圈的那种?这要是搁以前,想都不敢想啊。”
苏晚晴被他这话逗得笑出声来,轻轻捶了他一下:“没个正形!那是整个文明的灯塔,到你这就成‘房产’了?”
书房里弥漫着温馨而感慨的气氛。窗外,山影静谧,与屏幕里火星上热火朝天的庆典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却又奇异地和谐共存。
然而,就在火星庆典进行到最热烈、全球情绪最高涨的时刻——
“启明号”舰桥,星澜的全息影像微微闪烁了一下,她似乎接收到了什么紧急信息,眉头不易察觉地蹙起,但很快恢复平静,只是对身旁的副官低声快速吩咐了几句。
几乎同时,“烛龙”基地,赵昊面前的某个次要监控屏幕,代表“种子港”外围空间参数的数据流,出现了一瞬间极其剧烈、但又迅速平复的异常波动,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仪器故障。
而在亚马逊雨林深处,那片被能量屏障隔绝的“门”内空间,负责监控“文明温室”能量读数的小组,记录到了一次短暂而强烈的能量峰值,其模式与他们之前观测到的“恐惧具象”测试准备阶段的波动特征,有某种诡异的相似性,但强度更大,更……具有“穿透性”。
这些细微的、几乎被宏大庆典欢呼声所淹没的异常,如同投入汪洋的石子,并未引起普通民众的丝毫注意。
火星,见鹿市中央广场,盛大的全息烟花表演开始了。无数璀璨的光点在城市穹顶上空绽放,组成了地球和火星相互环绕的图案,组成了dNA双螺旋,组成了“见鹿市”的名字,最后化作一片绚烂的星海,象征着人类走向深空的梦想。
欢呼声震耳欲聋。
林见鹿和苏晚晴安静地看着这象征着文明辉煌成就的一幕。
就在全球烟花表演达到最高潮,光芒最盛、几乎要照亮整个火星夜空的那一刻——
林见鹿书桌上那个一直处于静默状态的银色通讯薄片,突然发出了不同于以往任何一次、极其尖锐、急促的蜂鸣声!同时投射出的光幕,瞬间被刺眼的红色覆盖!
那红色,是最高等级、最紧急危机的警报色!
光幕上,只有一行不断闪烁的、来自“烛龙”基地赵昊亲自签发的、简短的文字信息:
【老林!‘种子港’有异动!它……它刚刚向我们发射了一道非指向性的、覆盖范围极广的……信息流!内容无法完全解析,但核心词已被捕获重复——‘邀请’已升级为……‘召集’!重复,‘召集’!目标……似乎是……所有‘潜力达标’的文明!】
全息投影里,火星庆典的烟花依旧在绚烂地绽放着,欢呼声如同温暖的海洋。
而书房内,只剩下通讯薄片那尖锐、固执、仿佛要刺破耳膜的蜂鸣声,以及那一片令人心悸的、不断闪烁的血红。
林见鹿脸上的温和笑意,一点点凝固,消散。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站起身,走到书桌前,低头凝视着那片血红,以及那两个触目惊心的字——
“召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