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地牢里出来后,宋华安接过贺秋递来的手帕。
“去给贺春传信,让她张贴告示,告知施明鸢被捕的消息,让林静姝带着周砚来换人。”
“是!”贺秋握着刀,蹙眉道:“那逸王那边可还要派人追捕?”
宋华安一点点擦拭掉指缝里的血迹,“她已经没什么依仗了,不过只剩下一条命罢了,交给徐晨就好。”
“明白了。”
直至此刻,宋华安终于能闭眼休息片刻了。
另一边万贵君还不知道京城的消息,对着坐在马车里的小太监问东问西。
“我们这是要去哪?”
“安阳县,贵君。”
“我走了,陛下不会怪安儿吗?”
“殿下说叛军很多,可以随便攀诬。”
“那安儿什么时候回来?她会不会出事?”
“殿下说她做好了万全的准备,等处理好一切,自会回来。”
“我是要去见星星的吧,我也没带什么礼物,安儿有没有给我留银票?我去买点。”
“有的,贵君。”
······
“你叫什么名字?我以前怎么没见过你?”
“奴才伍如,幼时幸得殿下搭救,在勤政殿当值。”
万贵君穿着一身过于素净的锦衣,眯着眼打量着身前垂着头的小太监,“安儿在宫里安插了多少人?”
“三个。”
“这么少?”
“殿下说,暗桩在精不在多。”
竹心闻言,瘪了瘪嘴。殿下说,殿下说,句句不离殿下,在这显摆谁呢!还有,笑什么笑!
瞅那尖嘴猴腮的样,一看就是和顺德一卦的,心眼子忒多!
宋清洛恢复得很快,当天晚上就活蹦乱跳地推开了宋华安书房的门。
“皇姐!我好想你!”宋清洛穿着里衣抱着宋华安的脖子,左右晃荡,还不忘乱蹭。
宋华安只能把毛笔拿远些,免得弄脏两人的衣裳,“我记得是竺公子在照顾你吧?你就穿着这一身乱跑?”
闻言,宋清洛一愣,忽然意识到自己从床上蹦起来的时候,竺元良的脸为什么那么红。她从宋华安身上下来,挠着头,眼珠子乱转。
“别看了,衣服在里间!”
“谢谢皇姐!”
等宋清洛收拾妥当出来时,不远处的矮桌上已经摆满了吃食。宋清洛一边往嘴里塞,一边看向宋华安,“皇姐,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宋华安拿笔的手一顿,好半晌才开口说道:“大皇姐死了,母皇重伤至今未醒。”
闻言,一口酥饼卡在宋清洛嗓子里,脖子噎得老长,蹦起来猛灌一壶水才缓过来,见宋华安表情不对,她又老老实实地坐正,“那,那接下来怎么办?我们还能走吗?”
宋华安抬头看着她沾满碎屑的嘴角,叹了口气,“你也长大了······”
话还没说完,宋清洛就扣着手,垂下头,一脸委屈样,宋华安到嘴边的说教又咽了回去,“去送谢思韵一程吧,是她救了你。”
“哦!”宋清洛蹙眉看向宋华安,最终站起身悄悄拉开房门退了出去。
彼时,已经月上中天,宋清洛却格外的清醒。
“谢思韵埋在哪了?”
“谢家别院。”
知道了去处,宋清洛便不再犹豫,牵过战马,和李烟一道出了门。“皇姐可是答应了谢思韵什么?”
“殿下答应她放过谢家公子和主夫。”
宋清洛烦躁地甩了甩马鞭,“她要是不推我那一下,我早藏马后面了!”
李烟抿了抿唇,不置可否,“这话殿下还是别在五殿下面前说了。”
“我又不傻!”宋清洛转头瞪了她一眼,“那些当官的一个比一个心眼多,竟惹得皇姐这般不痛快,烦死了。”
李烟猛吸一口气,垂下了头。
“你怎么不说话!”
李烟迅速收回被马鞭抽到的手,疼得龇牙咧嘴,“殿下是因为帮不上忙恼怒吗?”
闻言,宋清洛瞪圆了眼睛,冲着李烟又举起了鞭子。
李烟下意识后仰,调转马头赔笑,“嘿嘿,是属下嘴笨,殿下英明神武,怎么会帮不上忙呢?”
越说宋清洛脸越黑,李烟急忙找补,“那逸王不是跑了吗?殿下可以帮殿下把逸王抓回来!”
宋清洛脸上的最后一丝表情也消失不见,“你是在提醒我,皇姐就交给我这一件事,还办砸了吗?”
李烟张了张嘴,又闭上。她是真没招了,刚刚就该把竺公子也带出来。
一晃三天过去,昭武帝就快撑不住了,竺元良的二师姐终于赶到了京城,连口茶都没喝上,就被带进了皇宫,送到了昭武帝床边。
“穆神医,如何了?”
穆琬仪搭在昭武帝腕上的手摸了又摸,眉头也越皱越紧,“毒性太强,我也解不了,只能压制。”
闻言,宋华安放在袖子里的手都在抖,“能压制几时?”
“最多一个月,但让其清醒过来还是可以的。”
许久后,宋华安对着穆琬仪施了一礼,“那就拜托穆神医了。”
就在穆琬仪施针的功夫,沈嬛把她叫了出去。
“殿下当真要让陛下醒过来吗?”
“太傅此言何意?”
一阵冷风吹过,珠帘在这对师生间扬起,“殿下可知,岑家和萧家正抱着小皇孙到处奔走。”
宋华安看着沈嬛许久未言,“太傅,到目前为止,给你发俸禄的还是母皇。”
沈嬛看着宋华安的眼睛,就好像回到了十五年前的午后,那时宋华安还在留堂,他们在讨论忠于君,还是忠于民。
宋华安说忠于君,沈嬛也说忠于君。
可无论两人说了什么,从头到尾她们都在忠于自己。
“殿下,太女死了,陛下未必会对您心软。”
宋华安转身看向院外,深吸一口气,“总得给人说话的机会,你不了解母皇,我也不了解太傅。”
当天夜里,宋华安住在了庆元殿,一时间宫墙内外人心惶惶。
尹玥提着宵夜走进来的时候,宋华安还在埋头看折子。
“这账还没算明白呢?”
“国库少的可怜,我得赶紧把银子给受难的百姓发下去,等母皇醒了,那些大臣回过味来,这些银子就拿不出来了。”
尹玥叹了口气,一把按住她面前的算盘,“好了,你该休息了。”
一杯烈酒下肚,连天上的月亮都模糊了。
“我看那江世子不是在安王府站岗,就是在宫外站岗,你怎得就不愿见他呢?”
宋华安抿了口酒,“他现在该好好休息才是。”
“啧,”尹玥白了她一眼,“满京城也就你会这么折腾一个世家公子的真心了。”
“就算我去见了他,又能怎么样呢?他嫁我,可就做不了将军了。”
尹玥想了很多宋华安拒绝江时川的理由,但万万没想到会是这个。
“万一他就是不想做将军,想做你安王的夫郎呢?”
宋华安摇了摇头,“爱会被消磨,梦想不会。”
“切!”尹玥摆了摆手,翻了个身,“竟说些人不想听的大道理,星星是他的女儿吗?”
宋华安不说话了,尹玥笑得更大声了,“过段时间,星星可就藏不住了,我看那江世子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宋华安躺在地上,许久才道:“到时候再看吧。”
又是三斤酒下肚,宋华安都快睁不开眼了,才听尹玥重新开口。
“安儿,别怪姑姑心狠,陛下醒来,未必是好事。”
宋华安晃了晃手中的酒瓶,心里像是被一团湿棉花堵着,从前她以为自己是个薄情的人,可当她发现原本爱她的人不再爱她后,她难受得很。
想问为什么,也问不出口,只能后退,告诉自己不在乎。
呵,其实在乎得要命。
她张嘴,又闭上,再张嘴,“贺秋说,奚青使的刀法很像苏家刀法。所以我这些天查了查,发现所有有关苏家的东西都查不到了,这种程度的肃清只有一个人能做到。”
闻言,尹玥喝酒的动作一顿,“会不会是因为兰侍君,因为他,陛下才肃清的。”
宋华安转头看向尹玥,没说话,尹玥的手开始颤抖,最终连酒瓶都握不住了,“那陛下是该醒来,是该醒来。”
回去后,尹玥叫来心腹,不死心地再让人去查。当初,她不是没查过苏将军,可那时苏将军在尹侯身死之前就战死了,收到的消息也没有任何问题,她就没再细查。
若是,若是真的,她该怎么办?烨弟又该怎么办?
尹玥独自坐在书房里,捂着脸蜷缩着身体,无助极了。
距离京城不远的一个小城镇里,裹着纱布的林静姝终于看到了官府贴出来的告示,看着上面施明鸢的画像,恍若走到了绝境。
“去给安王府递信吧!”
于是乎,昭武帝清醒的那一刻,宋华安正带着施明鸢和林静姝交换人质。
晨雾未散,京郊废弃的义庄笼罩在一片死寂的灰白之中。
残破的幡旗在湿冷的空气里纹丝不动,只有乌鸦偶尔掠过枯枝,发出粗哑的啼鸣。
宋华安勒马停在百步之外,身后是数百甲卫,施明鸢被反剪双手,堵着嘴,踉跄着跟在马后,脸色比地上的霜还白。
义庄腐朽的木门“吱呀”一声打开,林静姝站在院墙中央,身旁还绑着一个人,头发散乱,头低垂着,看不清面容。
“殿下,万安。”林静姝戴着面具,还有功夫给宋华安行礼。
“就这么点人?”宋华安没下马,目光扫过她身后幽暗的门洞,“林小姐就这般有恃无恐?”
林静姝没有回答,而是侧身将身旁的人彻底露了出来,托起周砚的脸面向宋华安,待宋华安看清后,又将刀抵在周砚颈侧。
宋华安面上平静无波,手却攥紧了缰绳,“你想如何?”
“我知道殿下有的是手段,所以我也没想着欺瞒您,只要您能确保老师安全离开,我就能保证周公子性命无忧。”
气氛骤然紧绷,黑甲卫的手也按上了刀柄。
宋华安抬手,制止了身后动作,“你们还真是师徒情深啊!”
林静姝面具下的眼神格外平静,好似意识不到自己性命堪忧,“殿下,您意下如何?”
“我自是没有问题的,”宋华安的声音没有丝毫起伏,朝身后招了招手,施明鸢身上的绳子被松开,贺秋抬着一个箱子放在她不远处。
施明鸢踉跄着上前打开箱子,里面蜷缩着重伤昏迷的施恒。
比起刚出天牢时,施恒的状态好了很多,但也随时都有死亡的风险。施明鸢伸出手想将箱子里的人抱出来,可她哪还有力气,只能一遍一遍尝试,一遍一遍崩裂身上的伤口,最后除了把自己的血染在施恒身上,没有任何用处。
所有人就这么静静地看着,没有人嘲讽,也没有人上前帮忙。
林静姝看着这一幕,握刀的手越抖越厉害,嘴唇翕动着,眼底泛红,“够了!我说够了!”
但施明鸢充耳不闻,执拗地想将人抱起来。
林静姝忍无可忍将刀提起来指向施明鸢,而暗卫也抓住了这个机会,一箭射穿了林静姝的手臂,飞身上前将昏迷的周砚接了回来。
宋华安翻身下马,看着周砚柔软无力的四肢以及失去指甲的十指,眉头越皱越紧。
“把他们都带回去。”
林静姝的目光死死锁在施明鸢的身上,眼中的悲伤和绝望是那么的无助。她知道此行凶险,所以在后山埋好了剩下的所有炸药,只要施明鸢离开,她会带着安王一起去死。
她想着,就算行动失败,师徒死在一起,她也无怨无悔。可她没有想到,她那风光无量、宛若圣人的老师会自甘堕落在这等丑事里。
“哈哈哈!”
太可笑了。
“殿下,后山不对劲。”
宋华安小心翼翼地把周砚抱到马上,“把山围起来,禁止所有人出入!”
“是!”
回去的路上,宋华安走得格外的稳,但周砚还是被疼醒了。
“殿下……”
“我在。”
“殿下……”
周砚放任自己将脸埋进宋华安怀里,他从未离她这么近过,近到仿佛身体上的痛苦也消失不见了。
看着他嘴角弯起的笑,宋华安吓得心脏都在发颤。这样相似的笑,她在宋清怡脸上见过,也在谢思韵的脸上见过。
她们,都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