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炸声传得很远,就连宋华安也听到了,可她看着躺在床上重伤昏迷的昭武帝,以及另一边刚被人送过来的宋清怡,怎么也迈不开腿。
恰好此时,德文殿的大臣们都赶了过来,宋华安唯独留下了沈嬛和周怀今,其余人全都被尹玥拦在门外。
“太傅,怀今,你们照看下母皇和皇姐,在我回来之前不要让任何人靠近。”
周怀今蹙着眉点了点头,沈嬛倒是格外镇定,“殿下是要去追逸王吗?”
“是。”
“那您可要早些回来。”
宋华安没有回答,只是在临出门前对上了岑雅珺格外阴冷的目光。他坐在宋清怡身边,身上沾满了血,像刽子手,也像沦落地狱的菩萨。
从太医院到玄武门,没有一处是不沾血的。
耳边呼声凛冽,谁的声音都有,他们跪拜着,祈祷着,奉承着,咒骂着,哀嚎着。
太阳早已升起,可宋华安莫名觉得冷。若是天光微亮,她看不清脚下的路,便可心无旁骛地寻路;可此刻她的每一步都将绕过无数尸体,罪孽赤裸裸地展现在眼前,她会思考,她会质疑,她会痛苦。
跑出城门不过五十里,她远远就看到了骑在马上、被颠得乱七八糟的竺元良,等靠近才发现他死死拽着缰绳,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你怎么在这儿?”
“殿下?安王殿下!”竺元良看清人后嚎得更厉害了,“我、我担心六殿下,想去找她,可这马好像受惊了,不听使唤。”
宋华安低头看了看,竺元良这些日子一直住在宸淮王府,王府里的马个个脾气暴躁,若马术不好,确实驾驭不住。
没有过多犹豫,宋华安伸手将竺元良拉了过来,“坐稳了,我带你去小六。”
“好!”竺元良死死捏住宋华安的衣角,声音闷闷的,他有些害怕,总觉得她心情不好。
等宋华安赶到时,那里已经围满了士兵。焦土气息漫过鼻腔,让宋华安更加暴躁忧心。
“让开!”
徐晨看见来人赶忙迎了过去,清出一片空地,“殿下,越王没什么大碍,就是逸王跑了。”
宋华安下马朝着地上仰躺着的宋清洛跑去,竺元良紧随其后。
“殿下,越王伤得不重,只是晕过去了,不用担心。”
听完竺元良的诊断,宋华安心中憋着的那口气终于松了,握着宋清洛的手却不自觉地发抖。
“那是谁?”
徐晨顺着宋华安的目光看向一旁趴着的人,蹙了蹙眉,“是谢家公子,我们来的时候,她正趴在越王身上。”
宋华安看着谢思韵后背血肉翻卷、焦黑碳化的惨状,心口堵得更厉害了,“竺公子,还请帮忙看看。”
竺元良闻言,小心翼翼地放下宋清洛的手,起身走向谢思韵,试探着还能摸到的脉搏,最终摇了摇头,“伤得太重,没救了。”
就在这时,谢思韵张了张嘴,鼻尖扬起细微的尘土。
见此,宋华安趴在地上,凑近俯身,“谢思韵,你还有什么心愿吗?”
谢思韵闻言,费力地睁开眼,竟还想要抬头,身下的血流得更快了。宋华安眉心一跳,将人撑在怀里。
“殿……殿下。”
“我在。”宋华安盯着眼前的人,指尖不小心碰到了她外翻的血肉,一阵痉挛。
“殿下,放过知奕……父亲……”
宋华安垂着脑袋没有开口,徐晨识趣地让全军后撤,自己也走远背过身去。
“殿下……放过知奕……父亲……”谢思韵又重复了一遍,甚至伸手拽住了宋华安的衣袖,就像她儿时那般执拗认真。
“我……救了越王……放过……”
“好!”宋华安猛吸一口气,握着她的手,终究没忍住红了眼眶。
听到想要的答案,谢思韵不再用力。趴着,疼着,在宋华安怀里咽了气。
宋华安抬起头,眼里含着的泪始终没能掉下来,直至被冷风耗尽。
“徐将军,你带人去找逸王,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
等宋华安带着宋清洛回去时,太医院门口已经站满了人。还活着的官员全都来了,唾沫星子几乎要喷到尹玥脸上,大骂她是乱臣贼子,要谋权篡位,甚至没人注意到宋华安就站在他们身后。
咻!——
一柄干净得过分的长箭扎在太医院的牌匾上,所有人下意识缩着脑袋,回头时眼里的惊恐一览无余。
宋华安就这么沉着脸从中穿过。就在她要进门时,一个老者拦住了她,“殿下,老身岑氏萑珘,想去探望太女殿下,还望殿下恩准。”
岑萑珘,岑雅珺的母亲,也是岑家的掌权人。
她在示弱,所有人都听明白了。
或许,太女很有可能真的出事了。在场大臣全都不自觉地后退一步。
宋华安点了点头,进去了。
彼时,昭武帝已经和宋清怡分开了。
宋华安看着神色焦躁的赵茹,便知情况不怎么好。
“殿下,陛下身上的刀伤倒是好处理,可陛下手臂上的那条伤口带着毒,而且毒性不小,怕是……”
闻言,宋华安的心脏狠狠一颤,闭了闭眼,随后走进室内看向躺在床上的昭武帝。
她的头发好像全白了,她好像真的老了。原来,她也不是无所不能。
宋华安把脸埋进掌心,沉默不语。
沈嬛双手交叠放在身前,语调平稳,“殿下,现在的重中之重是稳住朝堂,莫要再生事端。”
过了许久,宋华安才转头看向沈嬛,一个沉静,一个沉郁。
“太傅总是这般冷静克制吗?”
沈嬛看着她,抿了抿唇,随即又垂下眼帘,把头埋得更深,“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宋华安见状,回头看向昭武帝,“我知道了,您先出去吧。”
沈嬛躬身行礼,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轻轻掩上了门。
室内安静得可怕,只剩下昭武帝微弱的呼吸声。药草味混杂着血腥气,沉甸甸地压在空气中。
宋华安伸手,指尖悬在昭武帝被绷带层层包裹的手臂上。
千头万绪,越收越紧。疲惫感后知后觉地席卷全身,骨头缝里都透着酸痛。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叩击声。顺和推门走了进来,“殿下,岑老太君和君后,还有几位尚书和宗正寺卿,都闹着要见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