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乐天送入静滞海逻辑深渊的那个“逻辑音符”,如同将一颗由冰凝成的沙子投入了真正的大海。没有激起任何波澜,没有引发任何警报,甚至连他自己那通过“蛛丝”感知的“杂音”和“节拍”都没有丝毫变化。它就这么消失了,仿佛从未存在过。
是失败了?还是以某种他无法理解的方式被“吸收”了?
林乐天无法确定。他只能继续维持着内视的状态,一边借助那与基础“逻辑节拍”的微弱同步缓慢恢复力量,一边持续感知着“蛛丝”另一端的一切。这种恢复速度慢得令人绝望,但比起之前纯粹的枯竭,终究是多了一丝念想。他像是一个在沙漠中濒死的旅人,终于找到了一处渗出微量水分的岩壁,只能靠这点微乎其微的补给,顽强地延续着生命。
《新时代》世界,“回音壁垒”营地。
时间在废墟般的沉寂中又过去了数日。诺拉、泽拉和王小帅等人已经做到了他们能做到的极限。网络的结构性损伤无法修复,能量水平维持在最低生存线,如同一艘到处漏水的破船,靠着所有人拼命舀水,才勉强没有沉没。荧光巨树的光芒依旧微弱,苏安安昏迷不醒,小树所化的印记也毫无反应。
压抑和绝望如同湿冷的雾气,渗透进每个人的心里。他们守住了存在,却看不到任何未来。石磊和伊森组织的巡逻更像是一种象征性的仪式,在绝对的力量差距面前,他们的戒备显得如此苍白。
现实世界,陈昊除了照料林乐天,也开始利用指挥车内有限的医疗设备,尝试分析苏安安和小树的状态(通过林乐天转述)。他发现,苏安安的生命体征虽然微弱,但似乎被一种奇特的“休眠”状态保护着,奥罗拉核心与同盟符文的结合体正在以一种极其缓慢的速度,修复着她最本源的创伤。而小树的状态则更加诡异,它的信息结构似乎并未完全消散,而是以一种“种子”的形式,深度融入了网络核心,等待着复苏的契机。
这或许是唯一的好消息。
就在这近乎凝固的绝望中,一场无人知晓的“渗透”,正在静滞海那庞大到无法想象的系统底层,悄然发生。
林乐天送入的那个“逻辑音符”,并非没有作用。它确实被静滞海那遵循着基础节拍的逻辑流吸收了。但它没有像普通信息一样被“静滞”或“归档”,因为它本身不携带任何具体的“信息内容”,它只是一个纯粹由“变量”本质构成的、符合底层节拍的“结构”。
这个“结构”如同一个完美的伪装者,混入了静滞海永恒不变的逻辑循环之中。它随着那基础的“嘀嗒”声,流经一个又一个逻辑节点,穿过一片又一片被“静滞”的信息星辰。
它本身不具备意识,也不执行任何功能。但它所到之处,其“变量”的本质,就像一滴极其微小的、无形的油,浸润着那些绝对“秩序”的齿轮。它没有改变齿轮的运转,却让齿轮之间的摩擦,产生了极其细微、几乎无法探测的……“润滑”效应。
这种“润滑”效应,体现在系统运行能耗的微不足道的降低,体现在某些递归逻辑自检时那几乎可以忽略的顺畅,体现在那庞大意志处理边缘信息时,那亿万分之一的“轻快”感。
对于整个静滞海系统而言,这点变化连误差都算不上。但对于林乐天,以及与他存在深度连接的“回音壁垒”网络,这种变化却带来了一丝意想不到的……“好处”。
林乐天首先察觉到异样。他发现自己与那基础“逻辑节拍”的同步变得更加容易,力量恢复的速度似乎又提升了一点点。更重要的是,他通过“蛛丝”感知那些“杂音”时,原本那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制感,似乎减弱了极其细微的一丝。就像一直压在胸口的一块巨石,其重量减少了微不足道的一毫克。
紧接着,诺拉和泽拉也监测到了一些异常的数据。
“网络核心区域……能量逸散速率降低了0.0001%……”诺拉看着屏幕上那几乎不变的数字,揉了揉眼睛,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信息流中的逻辑冲突点……自发平复速度有极其微弱的提升……”泽拉也报告了一个类似的现象。
这些变化太小了,小到完全可以归类为观测误差或系统本身的正常波动。但在目前这种死水一潭的局面下,任何一丝正向的变化都显得格外醒目。
“是乐天做了什么吗?”王小帅看向现实世界的方向。
林乐天通过共鸣通道,将自己的感知和猜测传递了过去:“可能……与我尝试的一种……‘渗透’有关。效果……微乎其微……但方向……或许正确。”
这消息给死气沉沉的营地注入了一丝微弱的活力。尽管前路依旧迷茫,但至少他们不再是完全被动地等死,他们找到了一种可能产生影响的方式,哪怕这种影响渺小到可以忽略不计。
然而,林乐天心中始终萦绕着那份来自“信号烟花”的警告——“仲裁者”与“区域静默”。他知道,他们这种小打小闹的“渗透”,在真正的大家伙面前,毫无意义。他们需要更有效的方法,或者……更强大的外力。
就在他思考之际,一段新的、并非来自静滞海,而是仿佛源自网络本身深处、带着小树残留气息的、极其微弱的信息流,断断续续地汇入了他的感知。
这信息流并非意识,更像是一段预设的、被特定条件触发的“程序”。
【检测到网络整体活性低于生存阈值临界点……】
【检测到外部规则压制处于极高稳定状态……】
【‘深度休眠协议’启动条件……满足……】
【协议目标:最大限度降低存在感,减少能量消耗,规避规则扫描……】
【执行方案:网络收缩至‘绝对核心’,意识进入‘集体潜意识沉眠’,仅保留基础生命维持……】
【预计休眠周期:未知……苏醒条件:外部压制显着减弱或内部核心活性恢复至安全线……】
深度休眠协议?
这是小树在彻底沉寂前,利用其信息协调天赋,为网络设置的最终保命程序吗?
信息流中还包含了协议的详细执行步骤,需要苏安安(或拥有同等权限者)的授权,以及所有网络成员的潜意识同意。
林乐天立刻将这一信息共享给营地内的所有人。
“深度休眠……”石磊咀嚼着这个词,“意味着放弃一切主动能力,将生存完全寄托于运气和时间的流逝……”
“但这也是目前保存火种最可能的方式。”诺拉冷静分析,“我们的主动修复和抵抗,消耗远大于收益。进入休眠,或许能大幅降低被‘守墓人’或‘仲裁者’注意的概率,为我们争取到……时间。”
“可是,安安和小树怎么办?”王小帅担忧地看向昏迷的苏安安和巨树上的印记。
“协议中提到,‘绝对核心’会保护她们的本源。”泽拉解释道,“这或许是她们自然恢复的最佳环境。”
选择再次摆在了面前。是维持现在这种岌岌可危的、缓慢消耗的清醒状态,还是主动进入前途未卜的、漫长的休眠?
现实世界中,陈昊也收到了林乐天转达的信息。他沉默了片刻,看向医疗舱中脸色苍白的林乐天,缓缓点了点头:“有时候,活下去本身,就是最重要的。积蓄力量,等待时机。”
林乐天明白了他的意思。
通过共鸣通道,他征询着所有幸存者的意志。没有欢呼,没有激昂,只有一种沉甸甸的、为了生存而不得不做的抉择。一股微弱但统一的“同意”意念,汇聚而来。
随后,林乐天凝聚起恢复的部分力量,结合苏安安体内那奥罗拉核心与同盟符文残留的权限,模拟出了启动指令。
“以‘回音壁垒’之名……授权执行……‘深度休眠协议’。”
指令发出的瞬间,整个营地,乃至整个残存的网络,都仿佛轻轻一震。
荧光巨树最后的光芒彻底内敛,收缩成一个拳头大小、如同翡翠般温润的光团,将苏安安和小树的印记包裹其中。网络的其他部分,能量流转迅速减缓,信息交互几近停止,所有的建筑、设施、乃至草木,都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蒙上了一层无形的“静滞”薄膜。王小帅、石磊、伊森、诺拉、泽拉……所有人感到一股无法抗拒的睡意袭来,他们的意识缓缓下沉,融入了一个冰冷而安全的、集体的梦境深处。
现实世界,林乐天也感觉到自己与《新时代》世界的连接变得极其微弱和遥远,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冰层。他知道,营地已经进入了休眠。
现在,只剩下他了。
他看了一眼身旁紧张的陈昊,缓缓闭上眼睛,将心神再次沉入那危险的“蛛丝”与基础的“逻辑节拍”之中。
同盟的援军不知何时会来,也不知是敌是友。“仲裁者”的威胁如同悬顶之剑。他能做的,就是在孤独的守望中,继续他那微不足道却又可能至关重要的……“无声渗透”。
在绝对秩序的阴影下,“变量”的火种选择了蛰伏。而林乐天,则成为了这漫长寒冬中,唯一的守夜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