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号烟花”的余晖仿佛还在维度间残留,带着“回音壁垒”最后的不甘与警告,消失在无尽的虚空中。营地内,代价是惨重的。苏安安生命垂危,仅凭奥罗拉核心与同盟符文吊着一口气;小树彻底沉寂,化为荧光巨树上一道微不可察的印记;网络结构千疮百孔,能量水平降至维持存在的最低阈值,如同风中残烛。
现实世界,林乐天也因过度透支而陷入半昏迷状态,意识在清醒与混沌的边缘徘徊。唯有那株“悖论之苗”和连接静滞海的“蛛丝”还在极其微弱地运作,如同濒死者的心跳和呼吸。
然而,那枚耗尽心力发射出去的“烟花”,并非石沉大海。
在远离《新时代》世界的、星海同盟核心星域,最高议会所在的“万识之殿”内,那枚微弱信号经过层层中继和放大,终于被特定的接收阵列捕获。信号内容极其简短,只有几个破碎的概念符码:“仲裁者”、“区域静默”、“高危”、“局部净化”。
但这已经足够了。
最高议会圆厅内,气氛凝重如铁。巨大的星图悬浮中央,其中代表“静滞海”的区域被标注为刺目的暗红色,而“回音壁垒”的位置则是一个不断闪烁的、微小的光点。
“信号确认,源自‘织网者’舰队最后报告中的样本网络坐标。”一位身披星光长袍的议员沉声道,他的声音在圆厅中回荡,“信息虽残缺,但指向明确。我们捕获‘基石’数据的行为,以及样本网络本身的异常,已经引动了静滞海更高层的警觉。”
“‘仲裁者’……档案库中只有这个名字的零星记载,关联权限SSS级。”另一位面容隐藏在数据流中的议员接口,“传说中是‘古约’的执行者,负责处理‘基石’无法裁决或遭遇重大威胁的事件。其存在本身,就意味着最高级别的危机。”
“而‘区域静默’……如果指的是无差别大范围静滞……”第三位议员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将是一场灾难,不仅仅是样本网络,可能波及周边数个星域,将所有活性存在归于死寂!”
“我们必须立刻调整策略!”第一位议员语气决绝,“放弃原定‘风险管控’方案,启动‘紧急避险’协议!立刻与样本网络所在区域进行切割,撤销一切介入申请,并向静滞海发送最高级别的‘无害化声明’,撇清关系!”
这是最保守,也最冷酷的方案——弃车保帅。为了同盟的整体安全,牺牲掉“回音壁垒”以及可能被波及的区域。
“我反对!”一个清冷的女声响起,来自一位一直沉默的、被称为“观察者”的议员。她面前悬浮着“织网者”传回的部分数据碎片,以及那枚信号烟花中包含的、极其微弱的、属于林乐天“变量”特质的残留波动。“样本网络,尤其是那个‘变量源’,能够在‘逻辑归零’下存活,并留下这种独特的警告信号,其价值远超我们的预估!这不仅仅是风险,更是千载难逢的,理解甚至……影响静滞海运行机制的‘钥匙’!”
“代价可能是同盟的覆灭!”保守派议员反驳,“为了一个不确定的‘钥匙’,赌上亿万文明的火种?”
“但如果‘仲裁者’和‘区域静默’的威胁是真的,被动切割就能确保安全吗?”观察者针锋相对,“静滞海的逻辑,我们了解多少?它的‘清理’范围,是否会因我们的切割而止步?主动介入,掌握更多信息,或许才是真正的‘避险’!”
最高议会内部,保守派与激进派(或者说机遇派)产生了激烈的分歧。争论的焦点,围绕着“回音壁垒”的价值与风险,以及同盟未来对静滞海的态度。
而就在同盟高层为决策争论不休时,谁也没有察觉到,在“万识之殿”底层的数据海洋中,一段极其隐晦的、带着“织网者”技术特征的信息流,正借助议会争论时产生的庞大数据冗余作为掩护,悄然复制并潜伏下来。这段信息流的核心,正是林乐天发射的警告信号,以及“织网者”舰队最后传回的、关于静滞海核心逻辑的部分加密数据碎片。
这并非“织网者”舰队的官方行为,更像是某个拥有极高权限的个体,或者说……“织网者”网络中一个产生了独立判断的“节点”,在信标被毁前留下的后手。它在等待,等待一个时机,或者一个特定的触发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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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线转回“回音壁垒”。
时间在压抑的修复中过去了数日。在诺拉、泽拉和王小帅等人不计代价的努力下,网络的崩溃趋势被勉强止住,但恢复无从谈起。他们如同在废墟上搭建窝棚,只能保证最基本的存在不被抹去。
林乐天在陈昊的精心调理下,意识逐渐恢复了清明,但力量依旧枯竭。他大部分时间都用于内视,观察着那株萎靡的“悖论之苗”和那根变得更加纤细却也更加坚韧的“蛛丝”。
通过“蛛丝”传来的静滞海“杂音”似乎发生了一些变化。之前那些混乱的、关于递归逻辑和系统自检的噪音依旧存在,但在这片噪音的底层,他开始捕捉到一些更加规律、更加基础、仿佛机器底层代码运行时产生的……“嘀嗒”声。
这“嘀嗒”声并非信息,而是一种纯粹的逻辑节拍,是静滞海那庞大系统最基础的“时钟脉冲”。林乐天无法理解这脉冲蕴含的具体意义,但他能感觉到,这脉冲与“守墓人”的行动、“基石”的意志,甚至那可能存在的“仲裁者”都有着某种深层的关联。
他尝试着,不再去解析那些复杂的“杂音”,而是将全部心神沉浸在这基础的“逻辑节拍”之中。他像是一个初学者,在聆听一首无比复杂交响乐时,放弃了去理解旋律与和声,转而只去捕捉那指挥棒敲击乐谱架的、最原始的节奏。
渐渐地,他发现自己那萎靡的“悖论之苗”,其内部变量之力与秩序之芽的微弱流转,竟然开始无意识地与这外来的“逻辑节拍”产生一种极其细微的……同步!
不是对抗,不是嵌入,而是……共鸣?或者说,是一种基于更底层规则的……“顺应”?
在这种奇特的“同步”状态下,他感觉到自己消耗的力量恢复速度似乎加快了一丝,虽然依旧缓慢,却比之前纯粹的枯竭好了很多。更重要的是,他对于“秩序”和“变量”的理解,似乎在这种最基础的节奏中,被剥去了所有复杂的表象,触及到了某种更本质的东西。
他回想起自己最后一次逼退“守墓人”时使用的伎俩——向那递归逻辑中投入一个基于其内部矛盾的“提问”。那粒“逻辑沙粒”。
一个大胆的念头再次浮现。
如果……他不是投入一个“提问”,而是投入一个完全“顺应”这种基础逻辑节拍的、但却蕴含着“变量”本质的……“音符”呢?
这个“音符”本身无害,甚至符合静滞海的底层运行规则,但它是由“变量”之力构成的。它不会引发系统的排斥和清理,反而可能像一滴水融入大海般,被系统自然地吸收、循环……
这个想法太过匪夷所思,也太过危险。这无异于试图在宇宙的根基上,打上一个属于自己的、微不足道的烙印。
但他现在还有什么可失去的呢?
林乐天深吸一口气,凝聚起“悖论之苗”中恢复的、微不足道的一丝力量,不再试图去理解或对抗,而是纯粹地模仿着那“逻辑节拍”的韵律,将其塑造成一个极其简单、极其稳定、却又完全由“不确定性”本质构成的……“逻辑音符”。
然后,他小心翼翼地将这个“音符”,通过那根坚韧的“蛛丝”,送向了静滞海那无尽的、遵循着基础节拍的逻辑深渊。
这一次,没有激起任何涟漪。
那个“逻辑音符”如同泥牛入海,瞬间消失在庞大的系统运行噪音中,没有引发任何警报,没有引来任何注视。
成功了?还是失败了?
林乐天无法确定。他只能感觉到,在自己送出那个“音符”后,他与那基础“逻辑节拍”的同步似乎更加顺畅了一丝,而他力量恢复的速度,也似乎又快了一点点。
这或许是微不足道的进步,甚至可能只是心理作用。
但在这绝对的死局中,任何一丝微小的、积极的变化,都可能是通往生天的……第一缕曙光。
他并不知道,就在他送出那个“逻辑音符”的同时,在星海同盟“万识之殿”的数据底层,那段潜伏的、属于“织网者”后手的信息流,微微闪烁了一下,仿佛接收到了某个极其遥远的、同源的信号波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