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呜呜……”
一旁的蟾蜍人忽然用粗短的爪子抹起了脸,暗金色的疙瘩一抖一抖,“老蛇,你太惨了……我不知道你还有这遭遇……这百来年光顾着打架斗嘴,是俺老蛤对不住你……”
他吸了吸鼻子,转向沈青崖,道,“比起老蛇,俺就是个没心没肺的傻子,俺只记得俺是个使大斧的壮汉,整天胡吃海喝,天不怕地不怕。听说长安出了神剑,俺也屁颠屁颠想去碰运气,结果半道上被人套了麻袋,晕晕乎乎不知颠簸了几千里,醒来就在这深渊底下了。俺没家没口,就一股不服气!俺就想出去看看,到底是哪个杀千刀的暗算俺!这念头,就算再过几百年,也磨不掉!”
他鼓着双颊盯着沈青崖:“女娃子,老蛇说得对,你身上那股‘根子’里的味道,跟暗算俺的人有点像。俺想知道,你师父究竟是谁?”
沈青崖迎着他的目光,坦然道:“我不知家师与诸位口中的‘黑袍人’有何渊源,但他老人家……早已故去多年,走时不过三十余岁,并非活了数百年的隐世之人。其中曲折,我亦在探查。”
“唉……”壁虎人深深叹了口气,尾巴无精打采地耷拉着,“你们好歹都有个正经出身,我就是个破落户,不知爹娘是谁,一路跟野狗抢食长大,摸爬滚打学了些三脚猫的偷盗功夫,混了个‘云端飞’的诨名。我从不偷色,只偷钱粮,跟老蛤蟆、老蝎子一样,也是听说长安有神剑,心痒难耐想去‘见识见识’,结果剑没摸着,把自己搭了进来……”
他抖了抖身子,声音里透着股玩世不恭的落寞:“就变成了这副德行,无牵无挂,无依无靠,其实这么活着,也挺自在。”
蛇人红着眼眶问他:“你就没点遗憾?”
壁虎人歪了歪脑袋,想了一会儿:“遗憾?真要说有,就是去偷剑之前,没找家最好的酒楼,痛痛快快吃上一顿撑死。”
“真是个吃货!”蛇人被他一打岔,那份浓得化不开的悲戚稍散,眼泪倒是收住了。
众人目光最后落在蜈蚣人身上。
蜈蚣人被看得有些不自在,比起同伴们惨痛或执着的过往,他的经历显得过于“平顺”甚至“奢靡”了。
在大家注视下,他慢吞吞道:“我只记得……我是个富家公子。身边美人环绕,挥金如土,有过多少露水姻缘,我自己也数不清。”
他不安地动了动数十对步足,声音低了下去:“可能留下的血脉,就跟我的腿一样多吧。若是现在能出去,我的子孙怕是能成一个村落……”
他忽然沉默了,脑袋垂得很低,周身笼罩着一股落寞:“我消失得不明不白,窝囊。就算现在出去……也不知还有没有人记得我,认我。”
“啪!”壁虎人一尾巴甩在他脑袋上,骂道:“真不要脸!还想着人家认你?你记得你孩子叫啥名不?哪像老子,清清白白!”
其余四怪:“……”
你这“遭遇”,是个人都想要啊!
洞窟内一时陷入微妙的寂静,先前沉重的气氛被壁虎人和蜈蚣人这番对话冲淡了些许。
五段破碎的人生,五种扭曲的形态,却在此刻奇异地交织在一起,汇聚成一个共同的,炽烈的渴望。
出去。
沈青崖将这一切看在眼中,心中了然。
她扶着冰冷的岩壁缓缓站直,目光清澈而坚定地掠过每一张非人的面孔。
她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力量,“前路虽险,但既同行于此,必当竭力,共寻生天。”
说罢,她的目光落回脚边那柄安分不少的寂灭剑上,片刻后,抬眼望向五怪:“此地既非全然死境,又非天然生成,诸位前辈在此多年,可曾发现什么特异之处?尤其是关于出路。”
五怪相互看了看,最后壁虎人尾巴一甩,指向洞窟深处一条被暗影遮盖的狭窄缝隙:“这石窟后头,另有一番天地,女娃子既问,带你去瞧瞧。”
沈青崖与谢文风对视一眼,后者微微颔首,尽管伤势未愈,仍坚持跟在她身侧。
穿过仅容一人侧身而过的石隙,眼前豁然开朗。
这是一处难以想象的巨大地下空间。
头顶涌动着灰白色浓雾,厚沉沉地压下来,隔绝了上方一切,不见天日,又有一种不知从何而来的微光,勉强照亮四周。
下方,是深不见底的黑暗深渊,望之令人目眩。
而就在这上不见顶,下不见底的虚空之中,无数嶙峋的黑色岩石从深渊边缘和雾气之中探出,形成一片错综复杂的“空中石林”。
最令人惊叹的是,每一块突出的岩石上,都生长着那种赤红色的果子。
这些果子一簇簇,一串串,在灰雾微光下,似黑暗中沉默燃烧的火焰,铺满了整个视野,壮丽而妖异。
“这……”沈青崖站在一块较为宽阔的悬石边缘,衣袂被微风吹动。
蟾蜍人走到她旁边,鼓起腮帮子,“这就是俺们平日觅食的主要地界儿,这些红果子,看着吓人,吃着吃着也就那样,顶饿,暖身,吃多了上火。”
蝎子人用尾钩轻轻碰了碰近处一株果实,那果子表皮流转的赤红光泽似乎微微亮了一下:“此果生长极快,几乎摘之不尽,且只在此处生长,离了这片雾崖,挪到方才那寒潭边,便迅速枯萎。像是专门被养在这里的。”
“养?”沈青崖微微蹙眉,将目光投向蛇人,“如何说?”
蛇人游弋过来,双眸望着赤红的果子,道,“俺最早发现这里时,果子还没这么多,也没这么齐整。后来一年年过去,它们越长越密,几乎铺满了所有能落脚的石块。就好像……有只看不见的手,定期播种,催熟。当然,这都是我的猜想,这破地方,是个人也都进不来。”
蜈蚣人补充道:“我们怀疑,这片雾崖,这些果子,连同剑冢,都是被某个人刻意布置的。果子养着困在这里的我们,维持其生机,剑冢聚集煞气怨念,最终或许都汇向某个核心,就像酿酒,材料分开存放,时候到了,再合为一体。嗯……当然,这些都是我们都猜测。”
沈青崖心中凛然,若真如此,此地绝非简单的囚牢或剑冢,而是一个庞大的培养皿。
她伸出手,摘下一枚赤红果子。果实入手温热,内里仿佛有岩浆缓慢流动。
她仔细感受,果然察觉到那丝与寂灭剑煞气同源的躁动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