涤尘轩的雪色还未褪尽,檐角垂着的冰棱在晨光里泛着冷辉,像极了茶心消散那晚,留在窗棂上的最后一抹虚影。青萝抱着膝坐在院中的青石板上,身下的石板还带着雪夜的寒气,可她背脊挺得笔直,目光死死黏着脚边那株灵种——这是她在茶心指尖初透时种下的念想,是她对着漫天飞雪发下的誓言,更是这满院空寂里,唯一的盼头。
已是茶心消散后的第三个清晨。前两日风大雪急,她用自己的草木本源裹着灵种,生怕这脆弱的嫩芽扛不住严寒。可灵种就像沉睡着一般,表皮依旧是深褐色的哑光,别说发芽,连一丝生命的绿意都未曾显露。旁边的凡人学徒阿哑端来一碗热粥,用手语比着“先吃点”,指尖的动作带着小心翼翼的安抚。青萝摇了摇头,声音带着熬夜的沙哑:“再等等,它会醒的。”
这话与其说是说给阿哑听,不如说是说给自己壮胆。她想起茶心拒绝她渡本源时说的话:“草木有草木的时序,生命有生命的轨迹,强求不得。”可她怎么能不强求?这株灵种里藏着她对茶心所有的牵挂,藏着涤尘轩的未来,若是连它都枯萎了,那茶心留下的一切,是不是也会像檐角的冰棱一样,终究会化得无影无踪?
日头渐渐升高,雪水顺着瓦檐滴落,“嘀嗒”声在寂静的院子里格外清晰。阿哑已经去打理茶灶了,灶间传来木柴燃烧的噼啪声,混着淡淡的水汽飘过来,恍惚间竟像是茶心还在时的模样。青萝伸手抚上灵种的表皮,指尖刚一触及,突然浑身一僵——那原本冰凉的种皮,竟透着一丝微弱的温热,就像茶心从前煮茶时,递到她手里的茶盏温度。
她猛地缩回手,又怕惊扰了这丝异动,小心翼翼地再探过去。没错,是热的!而且那热度还在缓缓攀升,深褐色的种皮上,渐渐浮现出一道极细的裂痕,裂痕里透出的不是预想中的绿色,而是一抹淡淡的七彩光晕,像极了茶心泡“涤尘茶”时,茶汤表面浮着的灵光。
“这是……”青萝呼吸一滞,下意识地调动起体内的草木灵气,轻轻萦绕在灵种周围。她曾听玄鉴说过,“灵种承意,心诚则发”,从前只当是禅语,如今才懂这话的深意——这灵种接收到的,从来不是她强行灌输的本源,而是她日夜守护的执念,是茶心留在这方天地里的余韵。
裂痕越来越多,像一张细密的网覆盖了整个种皮,七彩光晕也越来越盛,将青萝的脸颊染得流光溢彩。院外突然传来几声轻响,阿哑举着扫帚跑出来,指着灵种满脸激动,嘴里发出“啊啊”的轻呼。青萝刚要解释,突然脸色一变——那声响不是阿哑弄出的,而是院墙外传来的,带着妖气特有的腥涩。
“谁在外面?”青萝站起身,挡在灵种前,右手悄悄捏了个草木诀。茶心消散后,涤尘轩的护院禁制便弱了大半,虽有慧觉禅师留下的禅意护持,却也挡不住那些闻着灵气而来的宵小。果然,墙头上翻进来两个尖嘴猴腮的小妖,手里握着生锈的短刀,鼻子不停嗅着:“好浓的灵韵,定是那壶灵留下的宝贝!”
“此乃涤尘轩之地,速速退去!”青萝怒喝。那两个小妖打量了她一番,见她只是个半大的姑娘,又没有茶心那般强大的气息,顿时露出不屑的神色:“小丫头片子也敢管爷爷的事?识相的就让开,不然连你一起收拾!”说着便举刀扑了过来,刀风里带着腐烂的腥臭。
青萝虽年幼,却也跟着茶心经历过不少大战,当下不敢怠慢,脚下踏出草木宗的步法,指尖弹出两道青藤,缠向小妖的脚踝。可她毕竟修为尚浅,前日为了护灵种耗了不少本源,青藤刚缠住小妖,就被对方挥刀斩断。“就这点本事?”领头的小妖嗤笑一声,一刀劈向青萝的肩头,刀光凛冽。
阿哑见状,猛地扑过来推开青萝,自己却被刀风扫到胳膊,顿时渗出鲜血。青萝眼眦欲裂,刚要拼着耗损本源发动大招,突然听到身后传来“咔”的一声轻响——那是种皮彻底裂开的声音!她回头望去,只见那株灵种不知何时已经破土而出,茎秆纤细却挺拔,顶着一个半开的花苞,花苞上的七彩光晕骤然暴涨,形成一道无形的屏障,将扑过来的小妖弹飞出去,重重摔在墙上,疼得嗷嗷直叫。
“这是什么鬼东西!”小妖捂着胸口爬起来,眼神里满是惊恐。青萝也愣住了,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那屏障上的气息,和茶心泡出的“涤尘茶”有着同源的净化之力,只是更纯粹,更磅礴。就在这时,花苞缓缓舒展,花瓣层层叠叠地展开,每一片花瓣都像是用七彩琉璃雕琢而成,脉络间流淌着淡淡的茶金色光晕,散发出清冽的香气——那香气不是寻常花草的芬芳,而是混杂着雨前龙井的鲜爽、祁门红茶的醇厚,还有一丝雪水烹茶的清冽,正是茶心最擅长的“百味归一”的茶韵!
“好香……”阿哑忘了胳膊的疼痛,喃喃自语。那香气飘到她伤口处,原本渗血的伤口竟渐渐止住了血,连疤痕都淡了几分。墙头上的小妖闻到香气,却像是被烧到一般,发出凄厉的惨叫,身上的妖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着。领头的小妖脸色惨白:“是净化之力!这是那壶灵的后手!”
青萝看着那朵七彩灵花,眼泪突然毫无预兆地掉了下来。她想起茶心说过的“守护和成长比牺牲更有意义”,想起玄鉴合二为一的茶圣令,想起文正先生立的无字碑——原来茶心从未真正离开。她的道韵藏在茶香里,藏在灵种里,藏在这涤尘轩的一草一木里,就像古诗里说的“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以另一种方式,守护着这片她眷恋的天地。
“想走?”青萝抹掉眼泪,眼神里再也没有了之前的迷茫,只剩下坚定。她指尖轻点,灵花花瓣上的茶金色光晕顿时飞出几道流光,缠向那两个想要逃窜的小妖。这一次的流光不再是她勉强催动的灵气,而是灵花自带的净化之力,刚一碰到小妖,就将它们的妖力灼烧殆尽,只留下两个原形毕露的灰毛老鼠,瑟瑟发抖地缩在墙角。
“饶命!饶命啊!”灰毛老鼠嗑着头,“我们只是听说涤尘轩有宝贝,一时糊涂,再也不敢了!”青萝看着它们,想起茶心往日对上门求助的精怪总是心怀慈悲,便冷声道:“今日看在灵花初绽的份上,饶你们一命。若再敢来捣乱,或是在外作恶,我定不饶你们!”说着手一挥,流光将两只老鼠卷起来,扔出了院墙。
院子里重新恢复了宁静,只剩下灵花的香气在空气中弥漫。阿哑走到青萝身边,用手语比着“茶心师父”,眼里满是崇敬。青萝伸手轻轻抚摸着灵花的花瓣,花瓣上的光晕在她掌心流转,温暖而熟悉。她忽然想起慧觉禅师诵经那晚说的话:“大道无形,生育天地;大道无情,运行日月;大道无名,长养万物。”茶心的大道,就是这涤尘轩的茶,是这世间的温情,是这份生生不息的传承。
日头升到正中,灵花的香气越飘越远,不仅弥漫了整个涤尘轩,还飘出了街巷,飘向了远处的山林。山林里,正在修行的精怪停下了动作,贪婪地吸着香气;城里,曾参加过涤尘茶会的凡人闻到香气,纷纷驻足,想起了那位能泡出洗涤心灵之茶的女子;就连云端之上,路过的仙官也低头瞥了一眼涤尘轩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青萝蹲下身,看着灵花根部,发现不知何时,土壤里竟冒出了细小的茶苗嫩芽,围绕着灵花生长,形成了一圈小小的茶丛。阿哑也发现了这一幕,激动地拉了拉青萝的衣袖。青萝微微一笑,她知道,这是茶心留下的礼物,是涤尘轩的新生。
她站起身,望向茶心从前常坐的窗前,阳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仿佛茶心还坐在那里,笑着对她说:“青萝,你看,春天来了。”檐角的冰棱终于开始融化,水珠滴落下来,砸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像是在应和着什么。
阿哑端来一套茶具,正是茶心留下的九盏之一。青萝拿起茶壶,舀了一勺檐角融化的雪水,又摘了一片灵花的花瓣放入壶中。水沸声响起,茶香与花香交织在一起,比以往任何一次茶会的香气都要动人。她倒了两杯茶,一杯放在自己面前,一杯放在对面的空椅上,轻声道:“茶心师父,尝尝我们的灵花茶。”
就在这时,灵花突然微微一颤,花瓣上的七彩光晕汇聚成一道细小的光影,在茶杯上方盘旋了一圈,然后缓缓消散。青萝知道,这是茶心的回应。她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茶汤入口,先是清冽,再是醇厚,最后留下一丝回甘,带着生命的暖意。这味道,就像茶心的一生,历经风雨,却始终纯粹。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青萝放下茶杯,看着眼前的灵花和茶苗,心中无比坚定。她知道,守护这株灵花,传承茶心的茶道,就是她接下来要走的路。虽然茶心已经消散,但只要这灵花还开着,这茶香还飘着,涤尘轩的故事就不会结束。
远处的山林里,一道黑影望着涤尘轩的方向,鼻子不停嗅着,眼中闪过贪婪的光芒。他摸了摸腰间的匕首,嘴角勾起一抹阴笑:“七彩灵花,净化之力,还有那套茶具……倒是比预想中更有意思。”说完,身影一闪,消失在树林中。而涤尘轩里的青萝,正和阿哑一起打理着新冒芽的茶苗,丝毫没有察觉,一场新的危机,正在悄然逼近。但此刻的她,心中没有了恐惧,只有守护的决心——因为她知道,茶心的力量,一直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