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灵宗于万瘴山脉边缘悄然立下根基,以太初阐述的“敬畏自然,感悟大地”之理为核,辅以实打实的灵植培育、矿脉感知等实用技艺,以及相对公平的资源分配,确实吸引了一批不得志或心生向往的本地修士加入。山谷之中,人气渐旺,一种有别于中域主流宗门的、更为质朴务实的气息缓缓滋生。
然而,中域之地,信仰版图早已划定,岂容轻易染指?地灵宗虽未大张旗鼓宣扬具体神只,但其理念与行事,依旧触动了某些存在的敏感神经。
这一日,山谷之外来了一行不速之客。
为首者身着赤金镶边的白袍,胸前绣着一轮灼灼烈日,神色倨傲,周身散发着纯正阳刚的炽热灵压,其修为赫然已达涅盘中期。身后跟着十余名同样装束的弟子,个个眼神锐利,气息不凡。他们毫不掩饰行踪,径直来到谷口新建的石质牌楼前。
“烈阳神教巡境使,裴炎在此!此地主事者,出来回话!”那白袍修士声如洪钟,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音浪滚滚,震得谷口雾气翻腾,连牌楼都微微颤动。
守卫谷口的石精卫立刻发出警报,石猛第一时间带人赶到,巨大的身躯堵在牌楼口,瓮声瓮气地喝道:“此地乃地灵宗山门,尔等何人,在此喧哗?!”
“地灵宗?哼,从未听过!”裴炎冷哼一声,目光扫过石猛那非人的岩石躯体,眼中闪过一丝厌恶与轻蔑,“藏匿于瘴疠之地,与精怪为伍,行事鬼祟!近日我教接到信众禀报,尔等在此散布异端邪说,蛊惑人心,更是窃取大地灵机,破坏地脉平衡!可知此地方圆千里,皆乃我烈阳神教护佑之地?尔等未经许可,私设宗派,传播歪理,已犯我教规,触怒烈阳之神!”
扣下的帽子又大又沉,直接将地灵宗打成了邪魔外道。
石猛大怒,岩石拳头捏得嘎吱作响:“放屁!俺们在此开荒种地,修炼悟道,碍着你们什么了?什么烈阳神教,听都没听过!少在这里血口喷人!”
“放肆!”裴炎身后一名弟子厉声喝道,“区区精怪,也敢对裴巡使无礼!尔等异端,速速跪下忏悔,解散宗门,交出首恶,或可求得神恩宽恕!否则,神火降临,尔等皆化为飞灰!”
气氛瞬间剑拔弩张,烈阳教众人灵力鼓荡,炽热的气息扑面而来,仿佛要将空气点燃。石猛及其身后的石精卫则土黄色光芒涌现,结成战阵,厚重沉稳的气息与之抗衡。
就在冲突一触即发之际,一道平和的声音自谷内传来:“石猛,退下。贵客临门,不得无礼。”
话音落下,太初化身与阿土并肩走出。太初神色平静,目光落在裴炎身上,微微颔首:“原来是烈阳神教的巡境使驾临,有失远迎。贫道太初,暂为此地主人。门下粗人,不懂礼数,还望裴巡使海涵。”
他语气不卑不亢,既安抚了己方,也未堕了气势。
裴炎见正主出现,且气息深沉似海,竟一时看不透深浅,心中微凛,倨傲之色稍敛,但语气依旧强硬:“你便是此地主事?既知我烈阳神教,当知规矩。尔等在此所为,已越界了。给你两个选择:一,立刻解散,滚出此地;二,归附我教,成为附属宗门,尊奉烈阳之神,按时缴纳供奉,方可存续。”
这是赤裸裸的吞并或驱逐,毫无转圜余地。
阿土在一旁闻言,眉头紧锁,上前一步拱手道:“裴巡使,我地灵宗初来乍到,只为寻一处清净之地修行,感悟天地自然之道,与世无争,从未有意冒犯贵教。所谓散布异端、破坏地脉,实属误会。我等愿与贵教和睦相处,互不干涉,不知巡使可否通融?”
“通融?”裴炎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尔等异端之理,与我神教真义背道而驰,犹如冰雪之于烈日,岂能共存?互不干涉?笑话!此地方圆千里,每一寸土地,每一位生灵,皆在神光普照之下,岂容尔等另立门户,玷污信仰?若尔等不愿归附,那便是与我教为敌!”
信仰之争,从来残酷,非此即彼,毫无中间路线可言。烈阳神教在此地盘踞日久,视此地为自家牧场,岂容新的信仰理念生根发芽?即便地灵宗目前并未直接宣扬神名,但其“敬畏大地”的核心,已然动摇了烈阳神教那“唯我独尊,烈阳至高”的根基。
太初抬手,止住了还想争辩的阿土。他心知,面对这等根深蒂固的信仰壁垒,单纯讲道理或示弱,毫无用处。
他目光平静地看着裴炎,缓缓道:“裴巡使,信仰之真,在于心诚,在于践行,而非口舌之争,亦非疆域之界。烈阳之光,固然炽热温暖,滋养万物,然大地之德,厚德载物,孕育众生,亦是天道一环,不可或缺。我地灵宗尊崇自然,感悟大地,并非要与谁为敌,只是为那些与大地亲近之人,提供一条或许不同的修行路径罢了。万物并育而不相害,道并行而不相悖。巡使又何必赶尽杀绝?”
他这番话,并未否认烈阳,而是将大地提升到与之并列的“天道一环”的高度,试图在理念上争取一丝空间。
裴炎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似乎没料到这“异端”头目竟能说出如此颇具道理的话,但其信仰坚定,绝非言语可动。他冷笑道:“巧舌如簧!天道至高,唯显于我烈阳之神!尔等所谓大地之道,不过是蒙昧未开之原始崇拜,焉能与真神光辉相提并论?不必多言,给出你的选择!”
态度依旧强硬无比。
太初心中暗叹,知道此事难以善了。但他也绝不会选择屈服或撤离。此地连接秘境,乃地脉网络重要节点,更是未来应对幽隙之患的前沿,不容有失。
他沉吟片刻,忽然道:“裴巡使,既然你我理念不同,争执无益。不如换个方式。贫道听闻烈阳神教除传播神恩,亦肩负梳理地脉、调和阴阳之责,可是如此?”
裴炎眉头一挑:“是又如何?”烈阳神教确实有部分教义涉及利用阳火之力净化地煞,稳固灵脉,这也是其能在此地立足的重要原因之一。
太初微微一笑:“巧得很,我地灵宗于地脉之道,亦有几分浅见。巡使既言我宗破坏地脉,不如你我双方,各展所能,就此谷外东三十里处,那片因早年矿难而灵机淤塞、煞气弥漫的‘枯竭废矿’比试一番。以一月为期,看谁能更快更好地疏导地脉,净化煞气,令其重现生机。若我宗侥幸胜出,还请巡使与我宗约法三章,互不侵犯,容我宗在此静修。若我宗败了……”
太初顿了顿,声音清晰:“我地灵宗即刻解散,离开此地,永不回返。如何?”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阿土、石猛等人都担忧地看向太初。那枯竭废矿他们都知道,煞气淤积百年,烈阳神教都迟迟未能彻底解决,教主竟以此作赌?风险太大了!
裴炎也是愣了片刻,随即像是听到了最好笑的笑话,嗤笑道:“就凭你们?也想净化废矿?真是大言不惭!”但他转念一想,对方主动提出如此苛刻的赌约,简直是自寻死路!正好借此机会,名正言顺地铲除这个异端宗门,还能在教中记上一功!
“好!本使便应下你这赌约!”裴炎生怕太初反悔,立刻答应,“一月之后,见分晓!届时若敢反悔,休怪我神教替天行道!”
他大手一挥,带着弟子们傲然离去,仿佛已经胜券在握。
“教主!”众人围了上来,面露焦急。
太初摆手,目光深邃:“烈阳神教势大,硬碰绝非良策。唯有展现实力,证明我等于此地有益无害,甚至能解决他们解决不了的难题,方能争取一线生机。此非退缩,乃以退为进,行融合之实。”
他看向山谷中那些新加入的、原本属于这片土地的修士,问道:“你等可知,那废矿具体情况?烈阳神教以往是如何处理的?”
一位原本是附近村落修士、因感知地脉天赋而被洛风招揽的名叫“岳山”的汉子站出来,恭敬道:“回禀宗主,那废矿小人知晓。其内煞气极重,混杂阴火毒烟,寻常修士难以深入。烈阳神教以往也曾派人净化,多以阳火阵法焚烧,或派遣修炼纯阳功法的弟子进入驱散,但往往治标不治本,甚至有时阳火过旺,反引煞气爆发,伤及无辜。故而近些年已少有动作。”
太初闻言,点了点头:“阳火克阴煞,本是正理。然煞气淤积百年,已成沉疴,单一猛火,自然难除,需以疏导、化解、滋养为主。此正是我地脉之道所长。”
他心中已有定计,吩咐道:“阿土,你立刻组织人手,详细勘察废矿地质结构与煞气分布。石猛,带人警戒,防止烈阳教暗中破坏。藤英长老,挑选善于净化、疏导的族人准备。岳山,你熟悉情况,从旁协助。”
“此一战,关乎我地灵宗能否在此真正立足。不仅要赢,还要赢得漂亮,赢得让那烈阳神教无话可说!”
地灵宗上下,立刻高效运转起来。
而消息也很快传开,“地灵宗”这个新名词,连同它与烈阳神教那惊世赌约,如同长了翅膀般,飞向了巨岩城及周边区域,引起了各方势力的广泛关注。
一场看似不对等的信仰冲突,以一种出人意料的方式,拉开了序幕。地灵宗这棵新芽,能否在烈阳这轮酷日下,寻得一线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