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委大院外的梧桐树下,人来车往,鸣笛声与蝉鸣交织成都市午后特有的喧嚣。
林望握着手机,那份刚刚从财政厅带来的胜利喜悦,被张大海电话里的那几句话冲刷得干干净净。
他没有立刻回拨,也没有被愤怒攫住心神,只是静静地站在那,任由周围的喧嚣将他包裹。片刻后,他调出了一个号码,拨了出去。
电话接通,听筒里传来一个沉稳而略带威严的男声,背景很安静,只有轻微的纸张翻动声。
“喂,哪位?”
“吴书记,您好,我是林望。”
电话那头,省纪委书记吴汉东的声音顿了一下,显然对这个名字印象深刻。林望的视野里,吴汉东那模糊的虚拟头像上,一枚代表着[平静]的标签旁,悄然亮起了一丝淡淡的[好奇]。
“林望同志,有事吗?”
“吴书记,有个业务上的问题,想向您咨询一下。”林望的语气不急不缓,像是在请教一个纯粹的学术问题。
“说。”
“是这样,如果一家企业,在参与地方政府的重大项目招投标过程中,涉嫌围标、串标,并且可能与个别政府官员存在不正当的利益输送。这种情况,按照我们的工作流程,是应该由咱们纪委来主导调查,还是移交公安经侦部门处理?”
林望没有提任何名字,没有提任何项目,甚至没有提具体的地点。他只是把一个尖锐的问题,包装成了一次程序上的咨询。
电话那头的吴汉东沉默了。
这沉默并非犹豫,而是一种猛兽在锁定猎物前那瞬间的屏息。林望能“看”到,吴汉东头顶那枚[好奇]的标签,颜色正在迅速加深,旁边,一枚代表着职业本能的[敏锐]标签,骤然亮起,光芒锐利。
“林望同志,”吴汉东的声音再次响起时,已经没有了刚才的随意,多了一份公事公办的严肃,“你这个问题的提法,很专业。”
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你说的这个情况,是个例,还是普遍现象?”
“目前看,可能不是个例。”
“牵涉到干部的级别,高吗?”
“暂时不好判断,但能影响到一个县级市的重大项目决策,级别应该不低。”
吴汉东彻底明白了。这不是咨询,这是试探,也是一种变相的举报。林望在不透露任何具体信息的情况下,确认他这条线是否走得通,也确认自己这位省纪委书记的态度。
“我来回答你的问题。”吴汉东的声音斩钉截铁,“根据规定,如果只是单纯的企业经济犯罪,由公安经侦部门管辖。如果只是单纯的干部违纪问题,由我们纪委负责。但是,”他话锋一转,语气加重,“如果企业犯罪和干部腐败搅在了一起,形成了利益共同体,企图用经济问题掩盖腐败问题,或者用权力为经济犯罪提供‘保护伞’,那么,我们纪委不但要管,而且要牵头主导,一查到底!”
林望静静地听着,他知道,他要的答案,已经有了。
“林望同志,”吴汉东的语气缓和了一些,却更具深意,“我们纪委的大门,永远向那些敢于反映问题、敢于坚持原则的同志敞开。你在一线,情况比我们了解。有些事情,不要怕,更不要捂着。脓包,总是要挤掉的。”
“谢谢吴书记,我明白了。”
挂断电话,林望长长吐出一口气。他知道,自己手里,又多了一张可以掀开底牌的王牌。
……
数字经济办公室里,气氛与外面的炎热天气一样,火热朝天。
王林拿着一份刚刚汇总的来电记录,在办公室里兴奋地走来走去,脸上的皱纹里都洋溢着笑意。李悦和几个年轻人则围在另一张桌子旁,一边接电话,一边在地图上用不同颜色的图钉做着标记,每个人头顶都闪烁着[兴奋]和[成就感]的标签。
“林望,你可算回来了!”王林一见他,就挥舞着手里的表格迎了上来,“你自己看!全省十一个地市,除了安平那个不开眼的,剩下的十个,市长或者分管副市长,今天下午电话都快打爆了!全都是一个意思,求着我们去他们那儿搞试点!”
林望接过表格,上面密密麻麻地记录着:
“庐州市:纺织产业集群,希望引入‘智慧纺织’,解决库存积压和外贸订单下滑问题。”
“海东市:港口城市,希望引入‘智慧物流’,提升港口吞吐效率和通关速度。”
“宁州市:老牌煤炭基地,希望探索‘智慧矿山’,解决安全生产和人员效率难题。”
……
每一个地市的需求背后,都是一份沉甸甸的期待。云钢和临江区的成功,像两针强心剂,精准地注入了全省各地市主官们那颗对发展和政绩无比焦虑的心脏。
“这下好了!”王林用力一拍大腿,声音洪亮,“他王伟能堵住一个安平县,有本事他把全省十个市的路都给堵了!这局面,彻底打开了!”
林望的目光从表格上移开,扫过办公室里那一张张年轻而激动的脸,脸上也露出了由衷的笑意。
这就是他想要的局面,从被动的应对,到主动的引领。从求人办事,到别人排着队求你办事。
他将孙德发偷数据的“小状况”简单说了一遍。办公室里瞬间安静下来,王林更是气得暴跳如雷。
“老王,别急。”林望把他按回椅子上,语气平稳,“他们想偷,就让他们偷。他们以为偷走了数据,就偷走了核心竞争力。可他们不知道,我们真正的核心,是张大海师傅那样的人,是刘明那样不断进步的团队,是我们这个能不断创造数据的机制。”
他拿起那份来电记录,手指在上面划了两个圈。
“庐州市的纺织厂,宁州市的煤矿。”他把表格递给李悦,“你马上带两个小组,明天就出发,去这两个市进行前期摸底。告诉他们,省里的专家组马上就到。我们要把云钢的模式,迅速复制到两个完全不同的行业里去!”
李悦用力点头,头顶的[干劲十足]标签亮得晃眼。
“至于安平县的音乐喷泉……”林望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他们不是要‘迎接上级领导视察’吗?那我们就请一位真正的上级领导,去视察一下。”
他看向王林:“你去联系省委宣传部,就说我们数字经济试点工作反响热烈,为了更好地总结经验,指导下一步工作,我们办公室恳请省委分管工业的周副省长,能亲自带队,到我们最成功的试点单位——云州钢铁集团,和我们最具潜力的孵化基地——临江区大学生创业园,进行一次现场调研。”
王林脑子转得飞快,瞬间明白了林望的意图。
王伟兄弟俩拿“上级视察”当幌子,林望就直接请来一尊真正的“大神”!周副省长亲临,这是何等的分量?这无异于用省委省政府的信誉,为这两个项目做了最权威的背书。
到时候,全省的媒体都会聚焦在云钢的“降本奇迹”和临江区的“千万融资”上。而安平县那个不合时宜的音乐喷泉,将会在这种巨大的反差下,成为一个路人皆知的笑柄。
“高!实在是高!”王林一拍大腿,激动地站了起来,“我这就去办!让安平县那帮人看看,什么才叫真正的‘上级’!”
……
几天后,省政府常务会议。
会议议程过半,气氛略显沉闷。省长端起茶杯喝了口水,目光扫过全场,忽然笑了笑。
“最近我这个省长的电话,快被打成市长热线了。”他放下茶杯,语气里带着几分调侃,“庐州的张市长,海东的李市长,一个个都来跟我‘要人’。说的都是一个人,我们省委办公厅的林望同志。看来,咱们这个新成立的数字经济办公室,已经成了香饽饽了。”
会场里响起一阵善意的笑声,气氛顿时活跃起来。
一位分管农业的副省长接过话头:“何止是香饽饽。我听国资委的同志说,云钢那个试点,短短一个星期,光是二号转炉,节约的成本就够给一个车间的工人多发一个月奖金了。这不是花架子,这是实打实的真金白银。那些老国企的厂长们,眼睛都红了。”
另一位一直不太说话的常委也点了点头,他的目光投向坐在后排的林望:“我更看重临江区那个模式。两个大学生团队,现场拿到五千万投资。这说明什么?说明我们江东不缺人才,缺的是发现人才、扶持人才的机制。林望同志这个‘杠杆投资’的思路,用政府的小钱,撬动了社会的大钱,还顺便完成了对项目的市场化检验。这个思路,值得在全省推广。”
林望安静地坐着,记录着。但他眼前的世界,却是一片璀璨。
省长、副省长、各位常委……这些执掌着江东省权柄的领导们,头顶上,一枚枚代表着[认可]、[赞许]、[满意]的金色标签,接二连三地点亮了整个会议室。
他知道,他所推动的战略,已经不仅仅是他一个办公室的工作,而是正式上升为了省委省政府的集体意志。
会议最终决定,将“云钢模式”和“临江模式”作为典型案例,正式发文,要求全省各地市结合自身情况,学习借鉴,并要求各相关部门全力配合数字经济办公室的工作。
这无疑是给了林望一把尚方宝剑。
会议结束,林望收拾着文件,准备离开。
省委书记的秘书快步走了过来,低声对他说:“林主任,书记让您去他办公室一趟。”
林望心中了然,点了点头。
就在他走向书记办公室的路上,手机轻轻震动了一下。
是一条加密信息,来自他安插在云州的一枚闲棋。
信息很短,只有一句话。
“安平县音乐喷泉项目,已于昨日下午,无限期停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