积雪的山巅轰然泄下雪啸，铜炉合闭，万鬼嘶鸣。
“果然啊～”
灵文叹了口气，心里也生出些许无奈。
灵曜说的是对的。
君吾早就已经疯了。
他们看到的温和仁慈的神武大帝，不过只是他装出来的罢了。
两千多年了，他始终没有从那场火山洪流之中走出来。
世界上也并没有真正的神，这上天庭，早就已经烂到根了。
她看向一旁百无聊赖靠着树踢石子的魏娆。
“接下来怎么办？”
“别急，重头戏还在后面。”
“仙乐太子是个很有韧劲儿的人，不会那么轻易倒下的。”
他已经坚持了八百年，这一次，应该也不会让她失望。
“外面如何了？”
闲着没事，灵文的‘职务习性’又开始发作了。
她习惯了谋定而后动，所以总是忍不住关注各处的消息渠道。
魏娆将那群文神私下里的通灵阵口令告诉了灵文，后者立刻聚精会神的偷听去了。
上天庭最近事多，众神官明面上安安静静，私下里的通灵阵里却是热闹得紧。
“那位又又又又发火了。”
“哦，真是一点也不稀奇呢。”
“又有人去神武殿告状了吗？”
“谁敢去啊，上一次去的人还不是被帝君训斥了！”
“多事之秋，还拿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去烦帝君，被训斥倒也是正常的。”
“告了也没用，帝君总是护着她的。”
“真是可恶！一个武神，整日压在我们文神头上耀武扬威的！”
“我听闻她这些时日又调了很多人去灵文殿？”
“真不知道她发什么疯，人换了一批又一批，威风耍了一场又一场，还不是没能解决问题。”
“呵～人家能耐可大着呢，咱们的职务说免就免了，帝君都没她这么大威势！”
“现在看来，帝君还真是有远见，一直把她安排在下界也挺好的。”
“也不怪他们发疯，现在的灵文殿真是乱得一塌糊涂。”
“你什么意思啊？”
“我能有什么意思？”
“这几天灵文殿都是我在管，你这话是说我管的一塌糊涂？”
“我可没有这么说，你自己非要对号入座。”
“我对号入座？你是故意阴阳怪气我吧？”
“行了！别吵了！”
“灵文殿的人昨日拿着那位的印信从我殿里领走了两个侍笔的女子。”
“怎的又是女子？”
“她还想找出第二个灵文不成？”
“呵，病急乱投医。”
“文辞兄不是可心疼你殿中的花儿了，既是如此，怎的轻易就让他们把人带走了？”
“人家现在得志正猖狂，我能做什么？”
“那两个不识好歹的蠢货也是上赶着就去了。”
“瞧着吧，我等着她们被赶出来以后再低声下气回来求我！”
“武神那边这几日可是忙的脚打后脑勺啊，仙京难得如此安静。”
“哎，咱们说好的文会...”
“你可快别提这件事了，眼下是什么时候，要是被外人听见，咱们又得被那个疯婆子收拾。”
“行行行，我不说了...”
灵文躲在通灵阵里偷听了半天，半点有用的信息都没有。
这些文神还是一如既往，尽职尽责的在上天庭当摆设。
也不知道灵曜的‘上天庭不养闲神’计划什么时候能正式实行，若她站在君吾这个位置上，肯定没有他那么好的胸怀和忍耐力。
铜炉山合闭后，妖魔鬼怪们也知道自己没赶上这次的机缘，纷纷开始撤出。
早就在山外蹲守的武神们一时忙得不可开交，争取多抓一只算一只。
又过了几日，铜炉山突然开始震颤，山上的积雪如洪流塌落，露出大片大片灰黑色的山脊。
几十息之后，铜炉中传来一阵闷响。
在外围山顶蹲守的魏娆和灵文眼神一亮，也顾不得剩下的棋局，豁然起身，直勾勾望着铜炉的方向。
巨大的人形破炉而出，紧随其后的，是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
一道粗壮的烟柱喷薄而出，很快在天空中铺开，遮天蔽日。
灵文定定望着天空，后背上浮出密密麻麻的冷汗。
那黑烟中翻滚着的，是无数张狰狞的人脸，无数双扭曲的四肢。
翻滚纠结，恐怖万状。
那黑烟中的景象，竟与壁画上两千年前的乌庸国灭时的场景一模一样。
“那...那是...”
“乌庸国的亡灵。”
赤红色的眼珠骤然一亮，魏娆自袖中掏出黄符。
灵文一惊，立刻拉住她。
“你要去哪里？帝君的分身可还在呢！”
“无妨，那尊花冠武神像就足够他麻烦了，他顾不上我！”
“可岩浆也要下来了！”
灵文着急的指着铜炉顶上流动的赤金。
“没事，我们早有应对之法！”
“可是...”
“没有可是，其他分身都已经赶过去了，我可不能落后。”
“你自己找地方躲好，遇到解决不了的事就用传送符逃跑，本体会找机会接你出去的。”
魏娆说完便拂开她的手，捏着黄符直冲那棵中空的枯树。
传送阵的亮光一闪而逝，山顶只留下一个伸着手在风中萧瑟的灵文。
“你们分身之间...竞争也这么激烈的吗？”
耳边风声呼啸，脚下地动山摇。
黑烟和岩浆追着那座巨大花冠武神像狂奔而来。
在无数的尖叫和呐喊中，一群黑影义无反顾的朝着反方向进发，各个隐蔽角落里的传送阵一个接一个的亮起又熄灭。
魏娆心情激荡不已，往日细微的心跳如今却重如擂鼓。
亡灵出炉，铜炉内部终于干净了！
白无相打开了铜炉山的‘界’，肯定是想要将这些亡灵送出去。
再加上有仙乐太子的纠缠，君吾现在根本顾不得这铜炉。
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她要趁此机会催动之前刻在铜炉内部蛊城里的法阵，帮助哥哥更快的塑魂！
离铜炉最近的一个传送阵就是半山腰的乌庸神殿。
等魏娆从传送阵里出来的时候，后院已经有无数个分身在等着她了。
她们都知道现在要做什么，眼里闪烁着灼热的光。
“走吧。”
摄魂铃轻响，黑色的溪流涌出神殿。
热浪扑面而来，浓烈刺鼻的气味直冲鼻腔。
山体已经完全被岩浆覆盖了，传送阵也被掩埋。
这里没办法飞天，也没办法缩地成寸。
所以想要上山顶，只能一步一步往上爬。
虽然每具分身的实力只是‘恶’阶，可一百具分身加在一起，实力也能堪比‘近绝’。
法力激荡，整座神殿轰然倒塌。
无数巨石腾空而起，重重的嵌进覆盖着岩浆的山体表面。
众分身一个接一个的踩着巨石跳跃往上，要避着山顶时不时溅落的岩浆，还要小心脚下的滚烫灼热的熔岩。
一旦有落脚点的石块被溶噬，便得有一具分身以身为石，让其他分身踩着她的肩膀继续前行。
皮肉没入岩浆，钻心的疼痛席卷全身。
血肉瞬间消融，露出白森森的骨头。
可那分身却像是毫无所察一般，脸上的五官都没有颤动一下。
一个个分身踩着她的后背往山顶上爬，一具具分身消融在带着诅咒之力和无尽恶念的岩浆之中。
红色的岩浆层上，一队蚂蚁似的黑影一点点靠近山顶。
等到攀上山顶的时候，一百多具分身折损了三成。
火山口里，浓稠的岩浆翻滚汹涌，咕噜咕噜冒着泡泡。
光是站在这里，就已经热得快要呼吸不过来了。
火山口没有落脚的地方，脚下踩着的分身也一点点消融。
没有时间犹豫，剩下的六十几个分身毫不犹豫的一跃而下，用身体为祭，用法力撑开一条通道，力求至少送一具分身到达铜炉中心的蛊城。
她们并不确定这一批之中有没有人能够成功抵达终点，但就算到不了也没关系，永远有人前仆后继。
戴着摄魂铃的魏娆站在神殿遗址顶端一块岩石之上，安静的遥望山巅。
那两缕残魂都太碎了，她用法力养了百年，也只堪堪拼出一个形。
‘那个自己’说过，铜炉山的怨气是鬼魂最好的养料，想要真正让他们恢复意识，重获新生，还是得借助铜炉山的力量才行。
但君吾是铜炉山的主人，这里发生的事很难瞒过他的眼睛。
若是被他发现哥哥的存在或者异常，或许会直接抹杀也说不定。
所以一切行动只能偷偷摸摸进行，用分身来掩盖那两块养魂玉的存在。
她在铜炉山里放了三千多具分身，两块养魂玉在分身们手中不断流转，她们吸取怨气，然后转化成魂力，再送入养魂玉蕴养这两缕破碎的魂。
此方法虽然稳妥，但见效太慢。
然后她又花了百年的时间，探清铜炉中心蛊城的情况后，才开始偷偷摸摸在蛊城里镌刻法阵。
法阵可以帮助魂魄更快的凝形，但唯一的问题是，铜炉里的乌庸国亡灵太多了，法阵吸取的力量太多也太杂。
她怕沾上乌庸亡灵之怨，怕染上人面疫。
魏娆深知那东西的可怕程度。
就连君吾那样可怕的实力，也没办法将其彻底根除，遑论现在的她。
所以尽管她的分身之前已经参与过好几次最终的铜炉厮杀，却依旧根本不敢去激活法阵。
可现在，君吾竟然主动放走了那些亡灵，蛊城里难得干净。
这样好的机会，当然要把握住。
在法阵中蕴养百年，或许等到下一次铜炉开山，哥哥就能破炉成绝！
成功抵达蛊城里的分身盘腿坐在法阵之上，黑色衣袍上的符文亮起，整个人与黑暗中的蛊城融为一体。
接收到铜炉中心的分身传来的消息，魏娆松了一口气。
第二批分身也继续出发，争取多送些进去。
就算一个被发现，还有下一个接着补上。
君吾之后肯定会知道有人趁机浑水摸鱼，可他看到的，不过是一只恶阶的鬼想要借着捷径壮大己身而已。
大象大概不会在意自己背上身上多几只或者少几只蚂蚁。
等到哥哥恢复意识，能自主修炼以后，她就不用那么操心了。
若是她有绝对的实力和地位，再做这些事应该会轻松很多。
可她不知道那天要等多久，也不知道君吾还能容忍她多久。
四道天劫？还是五道天劫？
她不敢赌，也不敢拖。
没有绝对把握的时候，她是绝对不会暴露自己的软肋的。
那个撕开时空壁垒，给了自己养魂玉的‘灵曜上生监簿大理星君’好像并不清楚君吾的真面目。
当然，也有可能，她那里的神武大帝，真的是个好人也说不定。
魏娆收回目光，踩着几处巨石落到堵着巨石的井口。
她拆了乌庸神殿这件事，君吾应该不会知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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铜炉山的混乱被从天而降的，光明正义的神武大帝终结。
白无相见势不对，用缩地千里阵将奔逃而出的亡灵送到了皇城各处。
皇城人口聚集，一旦亡灵附上活人，就会形成人面疫。
人面疫一旦传染，后果不堪设想。
或许八百年前的仙乐国惨剧又会再一次上演。
灵光四溢的一剑斩出，十几只亡灵惨叫一声后消散于天地。
“去追！”
灵曜星君一边听着灵文给她现场转述‘神武大帝大战白无相’，一边指挥着神武殿和南阳殿的小神官四处处理那些逃窜出来的怨灵。
“南阳殿的，你家将军已经去了皇城南边，你们赶紧去帮他。”
“是！”
南阳殿的小神官一听这话，立刻掉头往皇城南边去了。
“你们几个，去西边帮奇英。”
“是！”
身边的人全部支走，灵曜给自己贴了好几张隔音符，隔绝符以后，才敢说话。
“这星君我是一天也当不下去了！”
那头的灵文讶然：“你声音怎会如此虚弱？”
灵曜短促的呼吸了几下，胸腔里一阵阵发疼。
“先前在铜炉山消耗了太多分身，现在...有点疼。”
每少一具分身，本体实力就会变强一分。
可分身受损时那种钻心剜骨的痛，也是要老老实实承受的。
“很严重？”
“不严重。”
灵曜杵着长剑靠在城墙上，看着远处天际猛然爆发的邪气笑道：“咱们这位帝君要是不当帝君了，以后靠写话本子应该也能活得很好。”
“我早就说你们中秋宴上的戏曲烂得不行，比起帝君这出戏，真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甚至还不如叫南阳和玄真坐上去吵架给大家看。”
灵文见她还有力气开玩笑，心下稍缓。
“等你上位，你可以下令改改规矩。”
“好建议，我会考虑的。”
插科打诨间，眸光扫过下方皇城，眼尾一挑。
“嗯？”
“怎么了？”
“有个好消息。”
她顿了顿又道。
“对你来说是好消息。”
“什么？”
灵文疑惑。
“你好友的弟弟，他还活着。”
“青玄？”
那边的灵文声调微扬。
“嗯。”
灵文松了一口气。
“那确实是个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