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炉山内,鬼雾翻涌如墨海倒倾,天地被染成一片死寂的阴冥色。
厉鬼的咆哮尖锐又刺耳,群鬼震颤的声响仿佛能撕裂神魂。
阴风卷着腐臭呼啸而过,刮得枯树断枝簌簌作响。
男相的灵文面色凝重,呼吸急促。
一拳击出,拳身上覆盖的阴寒鬼火呼啸而至。
一群恶鬼魂飞魄散,鬼雾中炸开阵阵血光与魂屑。
但这一拳显然解决不了问题。
万千鬼影从四周的迷雾中浮现,青面獠牙者披发嘶吼,红衣厉鬼指甲漆黑如墨,魍魉小鬼形如暗影飘忽,更有尸身未腐的凶煞僵尸踏罡步斗,周身绿磷闪烁,明明灭灭。
“白锦,冷静一点!白锦!”
“我们已经成为众矢之的了,再打下去吃亏的只会是我们!”
“白锦!”
灵文极力劝阻。
可惜,在铜炉山这样的怨气丛生的环境内,早就被激怒的白锦已经完全失控,根本听不进去任何话。
灵文一路行至铜炉山,沿途灭了一千多只厉鬼不说,还与雨师打了一架。
事后在铜炉山内清醒过来,又撞上裴茗和谢怜等人。
好不容易趁着铜炉山震动的混乱之际甩开那些人,却又撞上这波鬼潮。
成绝的机会只有一个,锦衣仙实力如此强横,众鬼自然群起而攻之,想要先将他解决。
尽管有锦衣仙的加持,可灵文到底是文神,体力和法力都已经支撑不住了。
万一她再失去意识,白锦无人压制,事情怕是会更糟糕。
手腕上的银铃手串发出激烈鸣响,空灵飘渺的声响飘出去很远。
如此绝境,她也只能寄希望于灵曜的人脉了。
就是不知道,她的人实力如何,能不能压得住白锦!
“叮铃~”
铃声轻响,周围的怨气一滞,众鬼的意识有片刻的混沌。
就连灵文穿在身上的锦衣仙,也同样不能幸免。
灵文抓住这片刻的空隙,身形一闪,朝着那银铃声响的地方靠近。
“叮铃铃~”
第二声响,周围的鬼开始后退,迷雾里响起悉悉索索的声响。
灵文大大松了一口气。
还好,灵曜一如既往的靠谱。
“叮铃铃~”
第三声响,一阵阴寒之气袭向后背。
她猛地转身,浑身上下绷紧,像一张撑满的弓弦。
一道黑影从迷雾中踏出,墨发披散,红绸半束,脸覆银面。
宽大的黑袍笼罩着干瘦的身躯,缎面上绣着暗金色的符文。
灵文对这个形象一点都不陌生。
灵曜刚刚飞升上界的时候,就是这副打扮。
阴气森森,寒气逼人。
唯一的区别,就是瞳仁的颜色。
眼前这双眼睛,红得似要滴血。
她不露声色的泄了口气,后退两步。
“你...”
才说一个字,双唇便再也张不开。
“不要说话。”
脑海里响起熟悉的声音。
“这里是他的地盘,有无数双眼睛和耳朵。”
“跟我来。”
灵文了然的点点头,二人在心里通灵。
“不是说有人脉吗?怎么你亲自来了?”
“你怎么在这里,外面怎么办?”
灵文跟着她往铜炉山深处走去,周围的厉鬼见到她们纷纷避让。
“外面也有我。”
“分身?”
“嗯。”
灵文恍然大悟。
“难怪最初见你的时候还一身血气,后来慢慢就削减了下去,我还以为是你的修为和功德提升上来了,原是你将血煞都移到了这具分身之上。”
说到这里,灵文突然就明白了魏娆是如何从铜炉山获取力量的。
灵曜说过自己的本源有二,灵气和怨气。也就相当于神官和鬼王的结合体。
将灵怨二气分开,一半成为上天庭的灵曜星君,一半则成为这铜炉山里的鬼王。
分身从铜炉山获取力量,然后转移给本体。
如此,她就算是没有信徒和愿力,法力也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可是...如果灵曜的力量是来源于铜炉山,铜炉山的主人是君吾。
那不就等于...
“不必担心,他不知道。”
灵文被吓了一跳。
她刚刚有说出这句话吗?
“你没说出口,但是你的表情实在很明显。”
灵文无语了。
“你这样七窍玲珑心的人,实在可怕。”
魏娆语气平静。
“我以为你早就有心理准备了。”
“那你是怎么躲过他的眼睛的?”
她这身装扮,君吾不可能认不出。
“还有,灵曜星君身上血光锐减,他难道发现不了吗?”
“我敢这么做,自然是有应付他的手段。”
魏娆指了指灵文手腕上那几颗小铃铛,又道。
“没有它们,铜炉山里也没有人能看出我的真容。”
“我的分身实力只是最低的‘恶’阶,这样的鬼,在铜炉山里有成千上万。”
“藏叶于林。”
灵文赞叹:“真是绝妙的主意。”
二人此时已经踏上一条狭窄的小径,愈发靠近山体内部了。
“可你是如何保证分身的安全的呢?”
“实力只是‘恶’阶的话,随便一只高阶凶物都能把这具分身撕得粉碎吧?”
“所以,谁说我只有一具分身的呢?”
灵文脚下一顿,一股寒意迅速攀升至后脊,衣袍下的皮肤上泛起一片细小的疙瘩。
所以你到底有多少具分身?
这话她到底还是没有问出口。
越是相处,灵文就越觉得魏娆这个人深不可测。
每当你觉得已经触及到她最核心的秘密时,她又会向你展示出另一处不见底的深渊。
原本二人的关系是合作,可现在,灵文心里竟对她生出些许敬畏和恐惧。
花了好半天的功夫,二人走捷径穿过山体。
走出洞穴,眼前的视野瞬间开阔。
“这里是...”
“千年前的乌庸国。”
“国?”
灵文看着眼前光秃秃的旷野,有些茫然。
“火山掩埋了一切。”
“地下,是乌庸国皇城。”
魏娆手指了一个方向。
“那里,就是铜炉。”
灵文望着远处那座被积雪覆盖的山尖道:“从那里杀出来,就能成为绝了?”
“嗯。”
魏娆转身看她。
“我可以帮你把白锦送进去,但是...这次的铜炉是君吾主导的。”
灵文听懂了。
这次铜炉开山,白锦绝不可能成为那个活下来的‘绝’。
“他到底想做什么?”
“当然是继续他那场持续了八百年的考验。”
“如果我猜的不错,最后进入那铜炉山的,只会是两位太子殿下。”
说到这里,魏娆有些气馁。
“你说,我都在他面前这么积极主动的表现了,他怎么就非盯着仙乐太子呢?”
“论天赋,我自认不比仙乐太子差。”
“论态度,我更是甩仙乐太子十八条街。”
“论心性,他再也找不出第二个像我一样与他如此相像的人了。”
“我们这等无情之人,合该志同道合。”
“他怎么就不拿我当传承人呢?”
灵文扯了扯嘴角。
“你的心不用教都是黑的,他在你身上费什么功夫?”
“且你一心取而代之,是怎么好意思生出让他把你当传承人这种念头的?”
“取而代之怎么不算传承呢?”
魏娆理直气壮。
灵文想翻白眼,没有再与她争辩这个话题,只道:“你从一开始就知道?”
“也不算,只是有点猜测。”
“毕竟,太子殿下每飞升一次,咱们这位帝君都要给他找点事。”
“这次,自然也不会例外。”
“那你为何不早点告诉我,这样我就...”
话说到一半,她才意识到自己问了个蠢问题。
君吾要借着这次铜炉开山给太子殿下找点麻烦,魏娆又何尝不想趁着这次给君吾找点麻烦呢?
第一文神叛逃,帝君忙着给太子殿下设局,整个上天庭,就只有灵曜星君话语权最大,想做点什么,也是轻而易举。
“星君,您可真是给了我一个又一个的惊喜啊。”
君吾的底细她毫无保留的告诉了自己,自己的软肋她也一清二楚。
可没有人知道灵曜星君的底细和软肋,更不知道她手里到底还捏着多少张底牌。
若非魏娆从始至终都没有对她展现出任何的控制欲和杀意,她绝对会后悔搭上这条船。
如今,也只能一条路走到黑了。
“我以为,该给合作伙伴足够的空间和自由,这下叫做尊重。”
灵文苦笑:“有时也不必这么尊重的。”
“唉~”
她叹了口气。
“明明都走到这里了。”
“就这样放弃真是不甘心呐。”
魏娆并不催促,只是安静的等着她的决断。
灵文遥望那座积雪山巅,眼里明明灭灭。
“算了。”
攥着袖袍的手慢慢松开。
“都等了这么久了,再等一等也无妨。”
“对了,你是怎么压制白锦的?”
她有点好奇。
锦衣仙失控的威力,她可太清楚不过了。
可自从魏娆出现后,白锦就异常安静。
魏娆抬起手,宽大的袖袍滑了下去,露出一截干瘦苍白的手臂。
是真的很瘦很白,腕上骨节突出,也能清晰的看到皮下的经络。
手腕上悬着一只银铃镯,尺寸好像有些大了,衬得手腕更加空荡。
原来她给自己的小铃铛就是从这镯子上拆下来的。
“摄魂铃,极品鬼器,铃音能号令万鬼,也能干扰鬼魂的意识。”
灵文眼睛一亮。
好厉害的法宝!
看了看自己手腕上那几颗小铃铛,她试探道:“这个...就送我了?”
“你想得美。”
魏娆瞥她一眼。
“暂时借你,以后我给你炼个顺手点的法器。”
灵文脸上立刻露出浅浅的笑意。
她的好朋友还是位炼器大师啊!
“那就多谢灵曜星君了。”
“既然不执着于此了,那我们就去看看热闹吧。这回来的人可真不少。”
灵文牵住她伸出的那只手,一纸黄符从魏娆袖中滑落。
落地的瞬间,鬼阵立显。
脑子像是被一只大手扯住甩了几下,几个呼吸之后,两人的身形出现在一处黑漆漆的地方。
“铜炉山里不能用缩地成寸,你怎么办到的?”
灵文觉得自己的认知真的在一刻不停的被魏娆突破。
“传送阵而已。”
“方便逃跑,也能最大程度减少分身的损耗。”
“我在这里待了几百年,总要干点正事。”
魏娆牵着她在黑暗中七拐八拐,速度很快,一点也不犹豫。
“这里是哪里?”
“皇城遗址,地下城的地下。”
“地下的地下还有迷宫?”
拐过一个拐角,前面突然出现一点风声。
走近后灵文才发现,风声是从头顶传来的。
这里是井口。
“你以地下井相连,挖出了地道?”
“除了正事,我也总要给自己找点打发时间的事。”
灵文已经不知道说她什么好了。
正事是到处刻传送阵,打发时间是到处挖地道。
她这几百年可真是一点没闲着。
“你真能藏。”
“没办法,面对君吾这样可怕的对手,再谨慎也不为过。”
“听!”
魏娆顿住脚步,二人齐齐屏住呼吸,听着上方传来的声响。
“**的谢怜!等老子成绝,定要把你和狗花城这对贱人****”
熟悉的语气,熟悉的话术。
“是戚容?”
“嗯。”
“也是,他顶着‘近绝’这个名头这么多年了,一直被其他鬼王看不起,如今有机会,他定然也是要争一争成绝的机会的。”
“好像还有其他人?”
“还有宣姬和一个小孩,还有几个雨师乡的农人。”
“那个方向,还有裴茗等人。”
“居然有这么多。”
“你给雨师传个讯,让她来救她的人。”
魏娆不能暴露,自然只能灵文来传讯了。
“好。”
等到雨师赶到地下城的时候,谢怜和花城已经把戚容挟持的那些农人给救出来了。
有雨师国主出面,另一头闹事的宣姬也直接被镇压。
一行人从地下城出来,寻了块土地暂时修整的时候,魏娆和灵文已经爬到了铜炉半山腰,进入了乌庸国遗址内第四座神殿。
也在这里看到了描绘两千年前历史的壁画。
“原来,你是从这里知道的他的过去。”
灵文面色苍白的盯着眼前的色彩鲜艳的壁画,额头上沁出大片大片的汗水。
“这是谁画的?”
“乌庸遗民,且和君吾肯定关系匪浅。”
魏娆背着手。
“我有怀疑的目标,但不能绝对肯定。”
“二人都挺执着的,前者画,后者毁,来来回回折腾了几百年。”
灵文擦掉额头的冷汗。
“这么大的秘密,求求你以后不要让我知道了。”
“知道越多,死的越快。”
“哈哈哈哈哈~你怕什么,有我护着,谁能杀死你?”
幸好二人一直都是用的通灵,不然就魏娆这猖狂的动静,肯定会把人招来。
“咦,好像有人来了...”
草木皆兵的灵文被吓得一激灵,一把抓起她的袖子,头也不回的往神殿后的枯井跑。
“别急着走啊,难得来一趟,你不想去铜炉里看一看吗?”
“我跟你说,下面有个万神窟,可有意思了,错过你会后悔的...”
“白无相重新现世,此等场面你不想亲眼看看?”
魏娆意犹未尽,灵文慌不择路。
“走吧走吧,不看了!我真的扛不住了,什么热闹也不想看了。”
“这种在帝君眼皮子底下作妖的行为实在是太恐怖了!”
“我们去外面等着出结果就是!”
传送阵亮起,二人的身影消失在枯井里。
等到再次出现时,已经来到了铜炉山外围。
灵文紧张到快要炸掉的心终于放下些许,手脚后知后觉的开始发软。
也顾不得形象和仪态,她一屁股坐在了草堆里,大口喘气。
今天这‘铜炉山一日游’实在是太刺激了,这辈子再也不想来第二次了。
她是真的佩服魏娆。
几百年如一日的踩着刀尖行走还这么稳如泰山,怪不得人家志向如此远大呢。
有这心态,她做什么都会成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