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见王大人面无表情,又急忙补充:“王大人,你我同朝为官,当知官场险恶,流言蜚语足以杀人。”
“本官新科及第,入翰林院不久,兢兢业业,唯恐有负圣恩,怎会行此大逆不道之事?”
“这必是有人嫉妒本官前程,设下毒计!还请大人详查,还本官一个清白!本官......本官愿与那杀手当面对质!”
门外的杀手听到这话,猛地抬头:“事到如今你还想抵赖?就是你!在城西香满楼二楼雅间找到我,给了我五十两定金,说事成之后再付一百两!”
“你还说那姓段的女人多管闲事,该死!这些银票就是你当时给的!上面还有你钱庄的印戳和墨点!你、你岂能不认账!”
“血口喷人!”朱定听到杀手的声音后抖了一下。
他转而对着王大人,语气急促,“大人!您听听!这等亡命之徒,为了脱罪,什么谎话编不出来?定是有人许了他更大好处,让他反口诬陷本官!”
“那墨点......那墨点或许是巧合!印钞流通,沾染污迹有何稀奇?仅凭此就想定朝廷命官的罪?王大人,这未免太过儿戏!本官要见皇上!本官要面圣陈情!”
他一边说,一边暗暗观察王大人的神色,见对方依旧不为所动,心越来越沉。
“王大人,下官寒窗苦读数十载,方有今日微末之功名,家中尚有老母倚门而望,若蒙此不白之冤,岂不令天下读书人心寒?”
“请大人明鉴,下官实是冤枉啊!”说完竟要跪下,却被身旁的衙役架住了。
王大人一直冷眼看着他的表演,好半响才缓缓开口:
“朱定,不必再演了,除了买凶杀人,林员外也已将你与陈寡妇通奸的事说出来了,还有你谋害外室邵氏母子等事,数罪并查,你翰林院编修之职,皇上已然知晓,革职文书随后便到。”
朱顶直接愣住了。
“来人,锁拿回衙,详加审讯!”
“不——!!!” 朱定猛地挣扎起来:“你们不能抓我!我是未来的朝廷栋梁!是林员外害我!是那贱人段俏颜害我!我是冤枉的——!!!”
墙倒众人推,朱定的未来岳家一看势头不对,赶紧撇清关系。
数罪并罚,朱定那顶还没戴热乎的翰林官帽直接被摘了,判了个秋后问斩。
消息传回来的时候,段俏颜正对着厨房水缸里几条活蹦乱跳的鱼发愁。
宁昭说得眉飞色舞,安昭在旁边拍手叫好。
段俏颜听完,就“哦”了一声,挥了挥手里的菜刀:“行了,知道了,是得庆祝一下,今晚加菜,我亲自下厨。”
安昭帮着打下手,看着案板上备好的各色食材,差点没惊掉下巴。
“姑娘,真要做这么多啊?”
段俏颜头也没抬,将处理干净的鱼用盐、酒、姜片腌了起来:“何师傅他们也辛苦了,该好好犒劳。”
几人忙了一晚上,终于开饭了。
段俏颜解下围裙,洗净手,在主位坐下,端起自己面前那碗温热的汤,举了举:“这段时日,大家都辛苦了。”
“今晚没有东家伙计,只有一同历经风雨的自家人,这顿饭,既是庆功,也是家宴,都别拘着,放开了吃!”
自家人三个字,让在场这些漂泊在京城的汉子们心头忍不住一热。
何初八率先端起碗,眼眶有些发红:“姑娘仁义,手艺更是没得说!我老何这辈子跟定姑娘了!来,大家敬姑娘!”
“敬姑娘!”众人齐声应和,气氛瞬间热烈起来。
段俏颜笑着先拿起了筷子:“快尝尝吧!吃完给点意见。”
“这鱼片太嫩了!鲜掉眉毛!”
“豉油鸡绝了!比平日卖的还好吃!”
“排骨好入味,芋头比肉还香!”
“这粥暖到心里去了……”
“汤好甜,喝了浑身舒坦。”
段俏颜慢慢喝着汤,看着众人大快朵颐,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真切的笑意。
安昭忙着给段俏颜夹菜,自己都顾不上吃几口。
“你也吃。”段俏颜夹了一块桂花扎放到安昭碗里:“我们明日一早就动身回去。”
“好,我也都安排妥了,马车、常用药材都备齐了。”安昭连忙道。
段俏颜点点头,是时候回去看看了。
......
回家的路,因为归心似箭,似乎也变短了。
马车驶入熟悉的村口时,夕阳正把天边染成橘红。
村里炊烟袅袅,狗吠鸡鸣,透着安稳的暖意。
段俏颜归来的消息不过一会便已经在村子里传遍了。
不等马车停稳,许多村民已经闻讯围了过来,脸上洋溢着真诚的热情。
“阿颜回来啦!”
“可算回来了!”
“路上辛苦了吧?快回家歇歇!”
段俏颜扶着安昭的手下车,面对一张张朴实的笑脸,连日奔波的疲惫也消散不少。
她含笑点头,一一回应,又让宁昭把从京城带回的一些糖果点心分给围观的孩子们,惹得一阵欢腾。
“各位叔伯婶子有心了,我先回家看看,改日再和大家叙话。”段俏颜带着笑意温温柔柔地朝村民们挥手。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路,目送着他们一行人走进去。
不时还能听到身后传来的议论:
“阿颜就是有本事,听说在京城也把生意做得风生水起!”
“是啊,还记挂着我们这村里人,那些香芋和莲藕,可都指着她呢!”
“段家是越来越兴旺了,连带咱们村子都跟着沾光。”
回到家中,还没来得及仔细梳洗,繁星那边便有了动静。
早有准备的稳婆立刻忙了起来。
幸好繁星的生产颇为顺利,入夜不久,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便划破了宅院的宁静。
“生了!生了!是个大胖小子!母子平安!”稳婆欢喜地出来报喜。
段俏颜长舒一口气,端午更是激动得手足无措,在房外团团转,连眼圈都红了。
因着繁星产子冲喜,加上段俏颜回来,李云行和段茵的婚事也顺势提上日程,办得虽然简单却温馨。
段俏颜出钱出力,给了繁星丰厚的补品和给新生儿的礼物,也给了段茵一份体面的嫁妆。
这日清晨,露水还未完全散去,段俏颜便带着宁昭、安昭和田恬草,往村子外围的香芋地去了。
远远望去,一大片土地被规整地分成若干区块,已经种满了香芋。
早有负责这片地的段晨和村民候在地头,见到段俏颜,连忙迎上来。
“阿颜,你来啦!快看看,我们这芋头,长得可好了!”
段俏颜挽起袖口,慢悠悠地进来进去,脚下的土湿润松软,带着特有的气息。
她蹲下身,仔细查看芋叶,又轻轻拨开一株芋头根部的泥土,观察芋头的生长情况和土壤湿度。
“大舅舅,你们辛苦了。”段俏颜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叶子油亮,没有明显病斑虫害,根茎也粗壮,确实不错,最近雨水如何?排水沟都通畅吗?”
“通畅通畅!”段晨连忙说道:“按你说的,我们这地起垄高,沟渠挖得深,前几日下那场急雨,一点积水都没有,就是、就是有些地块,芋头旁边又冒了些小芋艿抢肥,我们正琢磨要不要掰掉?”
段俏颜点头:“小的芋艿要及时掰掉,集中养分供主芋头生长,但掰的时候小心,别伤了主根。”
“另外,再过段时间,可以考虑追一次肥,就用我们沤的农家肥兑水稀释,薄肥勤施。”
“哎!好好!记下了!”段晨和村民们连连点头。
段俏颜带着三人往回走,看着既熟悉又陌生的村子,她也是说不出的高兴。
还记得以前她刚刚来的时候,这村子都是茅草屋居多,现在基本上家家户户都盖上了青砖房子,虽然不是很大,但是真的不比城里差。
“姑娘,我们现在去哪?”
“去看看莲藕吧!”
转过一片竹林,眼前的景色便换了个样了,虽未到荷花盛放的季节,但已有零星的花苞从叶间探出头,粉嫩娇羞。
水面上,可见几尾鱼儿悠闲游过,泛起涟漪。
段翠山正划着小木盆在塘里清理杂草,见段俏颜来了,赶紧靠岸。
“阿颜!你上山来啦!”段翠山利索地跳上岸,裤脚还滴着水。
“来看看藕长得怎么样。”段俏颜走到塘边,仔细打量。
荷叶生机盎然,水质清澈,可见水下淤泥中隐约的藕节轮廓。
“水色很好,没什么异味,水下情况如何?藕带多吗?”
“好着呢!”段翠山憨厚地笑着。
“按你说的,放了小鱼苗吃虫子,水草也定期捞,藕带发得不少,我都留着没动,等长老了就是好藕,就是最近发现塘边有些福寿螺的卵,粉红色的,一坨一坨的,我正天天捡了砸碎埋掉。”
“福寿螺祸害大,必须及时清理,我看着荷叶长得这么密,可以考虑适当疏掉一些过于密集的老叶、病叶,让水下透光透气,利于藕的生长,也能收些荷叶备用。”
“疏叶?这个……怎么疏?”段翠山有些迟疑,怕伤了藕。
“捡那些颜色发暗、边缘开始枯黄,或者有破损的叶子,从叶柄基部掐断就行,别硬扯。疏下来的荷叶,完整的晒干了可以送下山,我有用。”
干荷叶可是包装食材、制作荷叶饭的好材料。
“哎!明白了!”段翠山点头,又指着水塘一角:“阿颜,那边水浅,我移栽了几株茭白和菱角,长得也挺好,到时候也能添个菜。”
“不错,因地制宜,综合利用。”段俏颜很满意。这藕塘不仅是食材产地,也逐渐形成了一个小生态。
她在塘边站了许久,山风拂面,带着荷叶的清香,在这里过一辈好像挺不错的。
视察完毕,下山路上,又遇到不少村民,热情地打招呼,邀请她去家里坐坐,尝尝新收的瓜果。
段俏颜一一笑着应了,答应改日有空一定去。
晚饭后,众人聚在客厅喝茶消食。
安昭给段俏颜续上红枣茶,忍不住提议:“姑娘,这两日大家都辛苦了,不如找个时间,我们去泡温泉?”
自家媳妇的提议,铁平舟第一时间便赞成了:“好!”
段老太也点头:“你们这些孩子在京里操劳,回来又忙里忙外,是该放松一下。”
李云行和段茵新婚燕尔,自然也是愿意的。
只是繁星还在月子里,虽然她去不了,但也笑着鼓励大家去。
段俏颜看着众人期待的眼神,便笑着点头答应了:“也好,安排一下,后日一早去吧,带上些吃食,就当出游半日。”
“好嘞!”安昭高兴地应下,立刻开始盘算要准备哪些东西。
就在众人兴致勃勃商量着温泉之行细节时,前院忽然传来一阵嘈闹声。
宁昭神色一凛,瞬间起身,手已按在腰间。
段俏颜也微微蹙眉,这么晚了,村里人一般不会来打扰,难道有什么急事?
不等他们出去查看,一个熟悉又带着急切委屈的声音便传进来了:“阿颜姐姐,你是不是把我给忘啦!”
这声音......段俏颜和安昭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讶异。
紧接着,一个鹅黄色的身影冲进了客厅。
莫墨此刻却眼圈微红,嘴角下撇,怀里还抱着个不算小的包袱。
她身后,跟着一个身穿深蓝劲装的楼七。
楼七嘴角带着笑意,但眼中却带着一丝无奈,他朝着众人略一抱拳打招呼。
“莫墨?楼七?你们怎么来了?”段俏颜起身,惊讶道。
“你还说!”莫墨把包袱往地上一放,几步冲到段俏颜面前,气鼓鼓地瞪着她。
“你回家怎么不告诉我一声?我在广粤轩等了你两天!何师傅他们说你走了!你是不是...是不是觉得我烦,故意不告诉我的?”说到后面,声音里真带上了哭腔,眼圈更红了。
段俏颜被她这连珠炮似的质问弄得有些哭笑不得。
这次回来行程仓促,加之莫墨一直住在楼七家,她下意识觉得不便打扰,没想到这孩子竟自己找上门来,还一副被遗弃的伤心模样。
“莫墨你误会了。”安昭连忙笑着打圆场:“我们姑娘这次是临时决定回来处理急事,行程匆忙,所以才没带你的。”
莫墨听了,依旧嘟着嘴:“那、那你也该捎个信给我嘛,我在京城多无聊啊......”
她忽然想起什么,眼睛又瞪圆了:“你们刚才在说什么?泡温泉?是不是要去泡温泉?我也要去!”
她这跳跃的思维让众人又是一愣。
段俏颜扶额,看来想清净泡个温泉是不太可能了。
她看了一眼楼七,后者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表示会看好莫墨。
“好吧,”段俏颜妥协道:“既然来了,便一起去吧,不过温泉在山上,路不太好走,你得听话。”
“我一定听话!”莫墨立刻破涕为笑,变脸速度之快令人叹为观止,还殷勤地想去帮安昭收拾明日出门要带的东西:“要带什么?我来帮忙!”
客厅里因为莫墨和楼七的突然到来,气氛变得更为热闹,也添了些许无奈的温馨。
段俏颜看着叽叽喳喳的莫墨和沉默的楼七,心中暗叹,这趟回乡,想清静几日,怕是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