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倒像是野惯了,忘了根本礼数!”
薛老夫人当场发了脾气。
“既是薛家的子孙,头一回见长辈,怎么能是这般哑巴模样?”
“还是说,这些年在外头学了些什么不三不四的作派,真是,拿不上台面。”
卓耀还是头一次被人这样指着鼻子骂。
多少年了。
连闲王爹爹都没有这样说过他。
薛宗氏听得更是心头一跳,暗骂老不死的坏事。
万一这野种现在甩手走了,他们的计划全得泡汤!
她急忙用手肘撞了一下旁边的薛智志。
示意他赶紧说话。
薛智志这才上前一步,挡在了薛老夫人和卓耀之间。
“母亲,少说两句。”
“阿耀他……毕竟刚回家,一切还不熟悉。礼数的事,日后慢慢教便是,今日终归是咱们团圆的好日子。”
他的话没什么力度,但到底表明了态度。
薛老夫人看了儿子几眼,又看到了薛宗氏脸上的焦急,这才从鼻子里哼出一股气,重新阖上眼皮拨起佛珠,不再说话。
眼见厅中气氛僵冷,薛宗氏又堆起笑脸,上前拉着宋时愿的手。
“郡主一路辛苦,定是乏了。早给您备下了最雅致的清净院子,不如随我去后院瞧瞧,保管您喜欢。”
“他们父子俩啊,这么多年没见,定有说不完的体己话!咱们女眷在这儿,反倒不方便了,您说是吧?”
薛智志接收到信号,喉结动了动,压下心头莫名的烦躁,顺着话头开口。
“阿耀,你……随我来书房。有些话,为父想单独与你谈谈。”
书房。
门一关上,只剩下寂静。
书房布置得古雅,却也透着清冷。
薛智志走到书案后,没有坐下。
只是目光复杂地打量着站在屋子中央的卓耀。
半晌,才挤出一句。
“你……这些年,在外头,过得好不好?”
“呵。”
一声毫不掩饰的嗤笑,打破了寂静。
卓耀抬眼,“薛庄主这话,问得可真有意思。”
他语气带着讥讽,“当年你纵容旁人将我娘逼出这千鹤庄的时候,怎么没抽空想一想,我们母子离开你薛家的大门后,过得好不好?”
薛智志脸色一变,脱口而出:“你娘……她是这么跟你说的?是我赶她走的?”
卓耀摇头,嘴角的讽刺更深。
“我娘从未说过你半句不是。她只说,是她自己必须离开。”
“因为,她怕!怕有人会害她肚子里的孩子。”
“薛庄主,”
想到那个可怜的女人,卓耀看着薛智志,“当年那世道那般不太平,你让一个怀着你亲生骨肉的女子独自离开,这与亲手将她推入绝境、赶尽杀绝……有什么区别?”
薛智志踉跄着后退半步,脊背撞上书案。
许久,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是我,对不住你,还有你娘。”
如果不是因为看到卓耀,薛智志都快已经记不清那女子的模样了。
至于那短暂的温存,更是早就模糊不清。
意识到这一点,薛智志觉得自己心里那点子愧疚,显得更可笑了。
薛智志记得,那年他娘下山礼佛,回来时捡了一个小丫头。
瘦瘦小小的,跟在她娘身后,看起来,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
虽然浑身脏污,但一双眼睛,倒是很大,看着就是让人心疼的慌。
他娘说,小丫头可怜,头上插着草标,跪在路边,面前一张破席裹着她亡父的尸身,说是要卖身葬父。
他娘信佛,见不得这般惨景,心一软,便将人带了回来。
那是薛智志第一次见到阿蓉。
她洗干净后,薛智志才发现,这小丫头长得倒是挺眉清目秀的。
那时他正好要单独开院居住,挑选下人,一眼就看中了她,闹着非要她不可。
她娘就给她赐了名字。
叫,阿蓉。
取‘容’字的谐音,寓意‘容易’,说是希望她后半生能过得容易些。
阿蓉虽然比薛智志小几岁,但什么都会做,很是懂事勤快。
许是心里一直记得薛家收留的恩情,她将薛智志的衣食起居打理得无微不至,从无半分差错。
两人就这样一起长大。
后来,阿蓉出落得愈发水灵,不再是当年干瘦的黄毛丫头,而是有了少女的窈窕清丽。
是薛智志先动了不该动的心思。
少年人就是这样,有了心思,便立刻生出了占有欲。
越是朝夕相伴,越是难以控制。
一次醉酒后,他没忍住,借着酒意,将阿蓉堵在墙角,说了他的心思。
阿蓉本就心思单纯,哪里听过这样的情话。
在薛智志的花言巧语中,很快就沦陷了。
二人发生关系后,薛智志心头一阵快意,随即是恐慌。
他第一时间跑去求他娘,想要个名分。
薛老夫人听完,第一次对向来乖顺的阿蓉发了滔天大火。
骂她不知廉耻,胆大包天,竟敢勾引主子。
但看着儿子铁了心的模样,她最终还是勉强退了一步,一脸施舍道:“罢了!念在她伺候你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等你风风光光把宗氏娶进门,坐稳了正妻之位,娘再出面,让她给你做个妾室。现在,绝不许声张!”
薛智志当时如蒙大赦,却不知他娘眼底全是算计。
薛老夫人根本看不上阿蓉的出身,一个葬父卖身的孤女,也配进薛家的门?
什么妾室?
不过是哄骗儿子和阿蓉的权宜之计!
因为那时候,距离薛智志成亲,只有一个月。
她的计划是,等宗氏进门,怀上嫡孙后,她再让阿蓉做个连名分都没有的通房丫头。
一个无依无靠的通房,是生是死,是荣是辱,还不是主母一句话的事?
到那时,宗氏也不会发难。
一个月后,薛智志娶妻,宗氏进门。
别看宗氏总在脸上挂着笑,但她并不是一个好相与的人,要不然她也坐不稳当家主母的位置。
宗氏一进门,不过数日,便将薛智志院子里上上下下的丫鬟仆役换了个遍,全安插上自己的心腹。
至于阿蓉?
作为曾与少爷最亲近的贴身丫鬟,直接被打发到最偏远的杂役房,做最脏最累的活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