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崔明远和他的团队在实验室里与化学反应釜、刺鼻废气搏斗的同时,另一条看不见的战线也悄然铺开。吴坤,这位星火科技的coo,生产管理的一把好手,临危受命,接下了“城市矿场”计划中最接地气,也最让人头疼的一环——搭建废旧电子产品回收网络。
这活儿,可比管理现代化生产线要复杂和混乱得多。
吴坤的办公室,短短几天内就变了样。墙上挂起了巨大的华国地图,上面用不同颜色的图钉标记着潜在的回收集散地和合作企业。办公桌上,生产线报表被一堆堆名片和宣传册取代——什么“华南绿色回收”、“中原电子拆解”、“渤海湾环保材料”……名字一个比一个响亮,但底细却需要一一摸清。
他带着几个得力手下,几乎跑断了腿。先是拜访了几家规模较大的、有正规资质的电子垃圾处理企业。
在“华南绿色回收”那间充斥着消毒水味道的会议室里,胖乎乎的刘总热情地握着吴坤的手:“吴总!久仰星火大名!你们要做回收?好事啊!我们公司最专业了,设备先进,环保达标!”
可一到实际考察他们的分拣车间,吴坤的眉头就皱了起来。所谓的“先进设备”不过是几台老旧的传送带和破碎机,工人们戴着简陋的口罩和手套,用手工粗暴地将各种电子垃圾分类,空气中弥漫着塑料烧焦的刺鼻气味。拆解下来的元件和金属,也只是粗略地堆放在一起。
“刘总,我们需要的‘铼’、‘镓’这类稀有金属,主要富集在主板、芯片这些高价值部件里。你们这种……混合处理的方式,后续提炼难度太大,损耗也高。”吴坤尽量委婉地说。
刘总打着哈哈:“哎呀,吴总,大家都是这么干的嘛!你们要精准回收?那成本可就上去咯!而且,量也保证不了啊,我们这都是走大宗批发的。”
另一家“中原电子拆解”倒是有点技术储备,能对电路板进行初步的脱焊和元件分离。但那个精瘦的孙经理,眼神里透着精明,开口就是:“吴总,现在国际金属价格波动大,废旧主板可是硬通货,价格嘛……得随行就市。而且,你们星火要的量这么大,还要指定品类,这定金和长期协议……”
一圈跑下来,吴坤心里拔凉拔凉的。正规军要么技术粗糙,满足不了崔明远那边对原料“纯度”(至少是分类纯度)的要求;要么就是坐地起价,把废旧电路板当成了奇货可居的金融产品。更重要的是,他们的货源,很大程度上也依赖于下游更分散的回收渠道。
看来,指望这几家大公司稳定供应“精矿”,短期内是不现实了。
吴坤把心一横,决定把路子再往下沉一沉。他让手下人开始接触那些活跃在城市各个角落的“回收游击队”——也就是人们常说的“拾荒者”或者个体回收户。
这更是一团乱麻。
在临深市郊一个自发形成的、污水横流的废旧物资集散市场,吴坤戴着安全帽,捂着鼻子,在一个本地“回收大王”的带领下,深一脚浅一脚地往里走。
市场里嘈杂不堪,各种口音的吆喝声、三轮车的喇叭声、金属撞击声混成一片。空气中弥漫着铁锈、尘土和腐烂物的混合气味。随处可见堆积如山的废旧电器、成捆的电线、拆解下来的塑料外壳。
“吴老板,你看,我这里的货,绝对新鲜!”一个满手油污的中年汉子拍着胸脯,指着身后一堆像是从网吧批量淘汰下来的旧主机,“都是刚收上来的,主板、内存条都在!”
吴坤蹲下身,随手拿起一块主板,上面沾满了灰尘和疑似饮料干涸的污渍,几个电容已经鼓包,金手指部分也有明显的氧化。这玩意儿,送到崔明远的实验室,估计光是清洗和前处理就得费老大劲。
“老哥,这种成色的,我们收的话,价格可能给不了太高。”吴坤实话实说。
“哎呀,老板,话不能这么说啊!”那汉子立刻提高了嗓门,“这都是好东西!你看看这成色!现在行情涨了,隔壁老王家都出到x块钱一斤了!你们大公司,不能比他还低吧?”
另一个摊位,一个大妈拽着吴坤的胳膊,非要他看看自己收来的几麻袋旧手机:“老板,看看我的!都是好手机!就是屏幕碎了,开不了机,里面零件肯定都是好的!”
吴坤哭笑不得。渠道分散,品质混杂,价格像六月的天气说变就变,而且普遍缺乏规范处理和环保意识。想要从这片混乱的“江湖”里,建立起一条稳定、可靠、能满足工业化提炼需求的回收供应链,难度不亚于重新开垦一片荒地。
连续奔波了几天,吴坤身心俱疲。这天晚上,他拖着像是灌了铅的双腿回到家,已经是晚上十点多。客厅里只亮着一盏昏暗的壁灯,妻子张姐还在沙发上一边看电视一边等他,见他进来,立刻起身去厨房热饭菜。
“爸爸!”穿着睡衣的女儿丫丫,抱着一个毛绒兔子,揉着惺忪的睡眼从房间里跑出来,扑进吴坤怀里。
吴坤一把抱起女儿,感受着那软乎乎的小身子和奶香味,一天的疲惫仿佛都消散了不少。他用胡子扎了扎女儿的小脸蛋,逗得丫丫咯咯直笑。
“爸爸,你这几天好忙呀,都在忙什么呀?”丫丫搂着他的脖子,奶声奶气地问。
吴坤看着女儿天真无邪的大眼睛,心里忽然一动,半开玩笑半是感慨地说:“爸爸呀,在当‘破烂王’,在收宝贝呢。”
“宝贝?”丫丫的眼睛一下子亮了,“是像海盗那样的金币和宝石吗?”
吴坤笑着摇摇头,把女儿抱到沙发上坐下,认真地说:“不是金币宝石,是……旧手机,旧电脑,那些你们小朋友不喜欢了的,坏掉了的电子玩具。”
丫丫的小脸上露出了困惑的表情:“啊?那些……那些不是垃圾吗?幼儿园老师说要扔到蓝色的垃圾桶里。”
“对很多人来说是垃圾,”吴坤摸了摸女儿的头,语气里带着一种复杂的情绪,“但对爸爸的公司,对星火来说,它们现在就是最珍贵的宝贝。里面有一种看不见的‘魔法粉末’,能帮我们造出很厉害很厉害的东西。”
他没法跟女儿解释“铼”和“镓”,只能用她能理解的方式。
丫丫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大眼睛眨了眨,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哧溜一下从吴坤腿上滑下来,啪嗒啪嗒跑回了自己的房间。
不一会儿,她捧着一个东西,小心翼翼地走了出来,献宝似的举到吴坤面前。
“爸爸,给!我的宝贝也给你!”
吴坤定睛一看,愣住了。
丫丫手里拿着的,是她最心爱的一个玩具手机。粉红色的外壳,上面还贴着亮晶晶的贴纸,按按键会有音乐和灯光。那是她过生日时,她妈妈送给她的礼物,平时宝贝得不得了,别的小朋友想摸一下都不行。
“丫丫,这是你最喜欢的玩具啊……”吴坤心里最柔软的地方被触动了,声音有些哽咽。
“嗯!”丫丫用力点头,小脸上一副忍痛割爱却又无比坚定的表情,“爸爸需要宝贝,丫丫的宝贝给爸爸!这样爸爸就能造出更厉害的东西了!”
她踮起脚尖,把那个玩具手机塞进吴坤手里,然后又扑进他怀里,小声说:“爸爸,你是最厉害的‘破烂王’!”
看着手里那个轻飘飘的、还带着女儿体温和奶香味的玩具手机,吴坤的眼眶瞬间就红了。他紧紧抱住女儿,久久说不出话来。
张姐端着热好的饭菜从厨房出来,看到这一幕,也忍不住笑了,眼眶微微湿润。
这一刻,什么渠道混乱、品质低劣、价格波动、旁人质疑……所有的困难和疲惫,仿佛都在女儿这份天真而沉重的“支持”面前,变得微不足道了。
第二天,吴坤早早来到公司,那个粉红色的玩具手机,被他郑重其事地放在了办公桌最显眼的位置。
他召集了回收团队的成员,指着那个玩具手机,对所有人说:“看到没?这就是我们现在的‘战略物资’!别嫌现在的活儿脏、累、琐碎!我们收回来的每一部旧手机,每一块破板子,都可能是点燃星火下一个未来的火种!”
他大手一挥,眼神里再没有之前的迷茫和烦躁,只剩下破釜沉舟的狠劲和务实的精明:
“正规军不好用,我们就自己搞民兵!大渠道不稳定,我们就深耕细作,把那些零散的‘回收游击队’给我整合起来!制定标准!告诉他们,什么样的货我们收,什么价格收!品质好的,我给溢价!建立几个示范性的回收点,先把临深市给我摸透!”
“不就是当‘破烂王’吗?”吴坤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白牙,带着一股草莽般的豪气,“老子就当这个最牛的‘破烂王’!给我把这座城市的‘电子矿脉’,挖地三尺,也要打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