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西北回来的林烨，身上似乎还带着那股挥之不去的风沙气息。他没有给自己任何缓冲的时间，回到公司的第二天，就在原定的高层晨会上，抛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的构想。
“……所以，在全力攻关国内替代材料的同时，我们必须开辟第二战场，一条完全独立于传统矿产供应链之外的路线。”
林烨站在白板前，目光扫过在场有些疲惫但依旧强打精神的核心层。他拿起记号笔，在白板上写下了四个大字：
城市矿场
会议室里出现了一瞬间的寂静，随即响起一阵细微的骚动和交头接耳的声音。大多数人脸上都写着茫然和不解。
“城市矿场？”负责财务的副总裁，钱程，扶了扶他的金丝眼镜，第一个提出了质疑，语气里带着职业性的谨慎，“林总，您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林烨转过身，用笔尖重重地点着那四个字，“从今天起，遍布我们城市每个角落的——废旧手机、报废电脑、淘汰的家用电器、废弃的电路板——所有这些电子垃圾，不再是被丢弃的废物，它们将是我们星火科技，未来最重要的战略资源，是我们新的矿脉！”
他话语中的斩钉截铁，与他提出的概念一样，让在场的人都感到一阵冲击。
“哗——”
这下，会议室里的骚动更明显了。就连一向支持林烨的吴坤，也瞪大了眼睛，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林总，”钱程忍不住提高了声音，脸上写满了“这太疯狂了”的表情，“您这个想法……是不是太……太理想化了？”他尽量让自己的措辞委婉，“电子垃圾回收，这不是什么新概念，但一直以来都是个老大难问题！处理成本高，环境污染风险大，最重要的是，回收效率极低！要从那么多乱七八糟的废弃物里，提取出我们需要的那么一点点‘铼’和‘镓’，这……这简直就是大海捞针啊！”
他翻看着自己面前的平板，快速调出一些数据：“我简单估算了一下，如果要建立起一套能够满足我们哪怕十分之一需求的回收提炼体系，前期的基础设施投入，包括分类中心、破碎设备、专业的化学提炼生产线，尤其是环保处理设施……这将是一个天文数字！比我们建几条新的电池生产线还要烧钱！”
他抬起头，看着林烨，语气近乎恳切：“而且，这还是个无底洞！运营成本呢？回收物料的收集、运输、仓储，哪一样不要钱？这远水，根本解不了近渴！我们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和资金，投入到这个方向，会不会……会不会太冒险了？”
钱程的话，代表了许多管理层的担忧。立刻就有几个人跟着点头附和。
“是啊，林总，钱副总说得有道理。这个方向听起来很美，但实操性太差了。” “我们现在集中精力攻克国内矿产提纯，可能更现实一点。” “电子垃圾的成分太复杂了，分离提纯的技术门槛非常高，而且……”
质疑的声音像潮水般涌来。所有人都被“成本”和“效率”这两个现实的问题压得喘不过气，认为林烨这个想法，更像是一个走投无路时的疯狂赌注，而不是一个可行的战略。
林烨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脸上甚至没有任何不悦的表情。直到质疑的声音渐渐平息，他才缓缓开口。
“老钱，还有各位，你们说的都对。”他先肯定了大家的顾虑，这让钱程等人有些意外。
“成本很高，效率很低，技术很难，远水难救近火。”林烨一条条复述着大家的反对理由，语气平静，“如果只看眼前，这确实是一个糟糕透顶的选择。”
他话锋一转，目光变得深邃起来：“但是，如果我们把目光放长远一点呢？如果我们不再把自己看作是一个只能依赖外部资源供血的科技公司呢？”
他离开白板，走到窗前，指着窗外这座庞大的城市。
“看看外面。我们生活在一座座巨大的、沉睡的矿山上！每一栋写字楼，每一个居民小区，每一个电子市场，里面堆积着多少被我们遗忘的‘矿石’？传统的矿业，需要勘探、开采、长途运输，受制于地理、政治和价格。而‘城市矿场’，就在我们身边，取之不尽，并且，随着科技产品的快速迭代，这座矿山的储量还在不断增加！”
他转过身，目光扫过众人，声音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是的，前期投入巨大。但这是一次性投入，建立的是我们星火自己的、永不断供的原材料基地！是的，技术很难。但正因为难，一旦我们攻克，这就是谁也无法复制和封锁的技术壁垒！是的，远水难救近火。但我们不能因为救火，就放弃了为自己挖一口深井的机会！这口井挖成了，我们将再也不怕任何人在上游给我们断水！”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林烨描绘的图景，带着一种狂野的、颠覆性的吸引力，冲击着每个人的思维定式。
“我知道，空口无凭。”林烨看着依旧将信将疑的众人，知道仅仅靠愿景无法说服所有人，尤其是精于计算的财务官。他走回座位，拿起自己的公文包。
“今天的会先到这里。老钱，你的顾虑我记下了，我会让你看到，‘城市矿场’不是空想。散会。”
他没有多做解释，直接宣布散会，留下满腹疑云的众人。
会后，林烨没有回自己的办公室，而是直接乘坐电梯，来到了位于大厦地下二层的停车场。他走到自己那辆沾满灰尘，很久没动过的旧车旁，打开了后备箱。
里面杂七杂八地堆着一些旧物件。他弯腰在里面翻找着，不一会儿，手里拿着几部款式老旧的手机走了出来。有屏幕碎裂的智能机，有早已停产的黑白屏老古董，甚至还有一部厚重的、带有天线的早期大哥大。上面都落满了灰。
他拿着这几部破旧的手机，没有停留，径直走向电梯，按下了材料研究院所在的楼层。
崔明远正在实验室里，对着电脑上一组令人沮丧的国内“铼”粉检测数据发愁。听到敲门声，他头也没抬地说了声“进”。
林烨推门走了进来，将手里那几部旧手机，“啪”地一声，并排放在了崔明远面前干净的实验台上。
崔明远被这动静惊动，抬起头，扶了扶眼镜，疑惑地看着台上那几部与周围精密仪器格格不入的“电子古董”，又看了看风尘仆仆、眼神却异常明亮的林烨。
“林总，您这是……？”
林烨没有直接回答，他伸出手，拿起那部屏幕碎裂的智能手机，用手指抹开屏幕上的灰尘，仿佛在抚摸一件珍贵的艺术品。
“老崔，”他抬起头，看向崔明远，嘴角勾起一抹奇异的笑容，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之力，“看，这就是我们的新矿脉。”
崔明远愣住了，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林烨将手机递到他面前，手指点着那碎裂的屏幕，点着那金属的边框，点着主板隐约可见的接口。
“这里面的芯片，这些连接线，这些镀金的触点……老崔，这里面有‘金’，有‘银’，有‘铜’，有‘钯’……”他的手指最终重重地点在手机的核心区域，“当然，也有我们急需的，虽然微量，但确实存在的——‘铼’，‘镓’，以及其他几十种珍贵的稀有金属！”
崔明远的眼睛猛地瞪大了。作为材料学家，他当然知道电子垃圾中含有这些元素，但他从未以“矿脉”的视角来看待过这些废弃物。
林烨又将那部厚重的大哥大拿起来，在手里掂了掂，语气带着一种发现新大陆般的兴奋：“看看这个老家伙！它肚子里含有的金属种类，可能比某些贫瘠的矿山还要丰富！它们不是垃圾，老崔，它们只是以另一种形态沉睡着的‘富矿’！”
他将大哥大放回台面，双手撑在实验台边，身体前倾，目光灼灼地盯着崔明远：“我知道，从这些‘矿石’里提炼我们需要的金属，很难，成本很高，就像老钱他们说的，像是大海捞针。”
“但是，”他的声音变得无比坚定，“如果我们能发明一张足够强大、足够精密的‘网’呢？一张能够从这片金属的海洋里，精准捕捞到我们所需元素的‘网’？如果我们能设计出一种高效、环保、低成本的提炼工艺呢？”
他指着台上那几部旧手机，语气近乎誓言：“那么，从今往后，我们星火科技的命脉，就将牢牢掌握在我们自己手里！我们将不再看任何矿场主、任何跨国巨头的脸色！我们的原料，将来自于我们脚下的城市，来自于我们亲手创造并淘汰的科技产品！这将是一场彻底的供应链革命！”
崔明远呆呆地看着实验台上那几部破旧的手机，又看了看眼神燃烧着火焰的林烨。他胸腔里那颗因为连日挫败而有些沉寂的心脏，仿佛被投入了一块烧红的烙铁，瞬间剧烈地跳动起来，一股久违的、属于科学探索的激情和战意，重新涌遍全身。
他缓缓伸出手，拿起那部最早期的黑白屏手机，手指摩挲着那粗糙的塑料外壳，仿佛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等待被唤醒的金属之魂。
“……城市矿场……”崔明远喃喃自语，随即，他猛地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迸发出惊人的光芒，“林总！我明白了！这不是垃圾，这……这真的是矿脉！一片从未被真正高效开采过的、巨大的富矿！”
林烨看着他重新燃起斗志的样子，脸上露出了今天第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
“所以，老崔，”他拍了拍崔明远的肩膀，“放下手头那些让人头疼的检测报告。召集你最能折腾、最大胆的团队成员。我们的‘城市矿场’计划，就从你这里，从这几部旧手机开始——”
“给我把这‘矿脉’挖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