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夜旧宅惊魂后,京城表面依旧繁华太平,但萧瓷却感觉空气里都弥漫着无形的紧张。她安分了几日,专心经营“锦馥堂”,教导坊中女孩,仿佛真的听了谢流云的劝告,不再涉险。
然而暗地里,她的心思全系在那夜获得的线索上。杀手身上那丝特殊的龙涎与雪松的尾调,像一根尖刺,扎在她心头。
这日午后,趁着坊间休息,她闭门谢客,独自钻进后坊的调香室。这里工具齐全,堪比一个小型实验室,是她发挥金手指(现代化学知识)的秘密基地。
她取来纸笔,凭借过人记忆,将那夜嗅到的复杂气息逐一分解、记录:龙涎香的醇厚、雪松的木质感、还有一丝极微弱的、几乎被掩盖的……硝石般的冷冽?以及另一种难以名状的、带着腥甜的异域树脂气息。
这绝非市面上任何一款普通香品会用的配方。龙涎昂贵,常做定香之用,但搭配如此冷峻的雪松和奇异的树脂,营造出的绝非讨好嗅觉的暖甜,而是一种更具侵略性和标识性的冷香。这更像是一种……标记?或者某种特定人群的偏好?
她尝试用现有的香料进行模拟复现,却总觉得差之毫厘,那种独特的冷冽与腥甜无法完美还原。关键的异域树脂是什么?
忽然,她想起谢流云提到的“西域豪商”。这种树脂,是否就来自西域?甚至,是那条黑暗通道运送的“特殊货物”之一?
她需要更详尽的西域香料资料!兰台的档案虽多,却未必有如此偏门的内容。
犹豫片刻,她终究还是以“研制新香需查询西域香料特性”为由,递了帖子去兵部衙门,求见谢流云。她记得他说过,边军与兵部往来密切,或许那里有更详细的、甚至带实物样本的档案?
帖子送去后,她有些忐忑。不知谢流云是否会认为她在借故生事。
不料,不到一个时辰,兵部竟派来一名低阶文吏,沉默地送来一个沉甸甸的樟木盒子,说是谢大人吩咐转交的,并附上一张素笺,上面只有冷硬的两个字:“阅毕即焚。”
萧瓷打开木盒,一股陈旧的纸张和干燥植物的混合气味扑面而来。里面是几本磨损严重的旧书册,封面写着《西域风物志》、《瀚海药石录》,甚至还有一本看似军中斥候记录的《边关异闻杂录》。书中不仅详细记载了西域各国特产香料、药材的性状、产地、用途,还附着一些压干的样本!
她心中一动,谢流云竟如此爽快?他果然掌握着更多资源!
她迫不及待地翻阅起来,重点查找那种带有腥甜气的异域树脂。时间在书页翻动中悄然流逝。
终于,在《瀚海药石录》的一页残卷上,她找到了类似的描述:“……狄兹勒国产‘血竭胶’,色暗红,质脆,燃之有异香,腥甜扑鼻,似血与蜜杂糅……当地巫医少量入药,镇痛安神,然多用则致幻癫狂……边关偶有走私,价昂……”
血竭胶!致幻癫狂!
萧瓷的心脏猛地一跳!这特性,与“迷神引”的部分效果何其相似!难道它是制作“迷神引”或者“赤焰”的关键原料之一?
她立刻对比那夜的气息记忆,腥甜味完美契合!那么冷冽的硝石气息呢?她继续疯狂翻阅。
又在另一本斥候杂录的边角注释里,看到一段模糊记载:“……西北黑沙漠深处,有‘冰焰石’,色白如霜,触之冰冷,遇火则释出淡烟,气辛冷,久嗅令人乏力……然与某些香药合燃,似能惑人心智,军中严令禁携……”
冰焰石!辛冷之气!惑人心智!
所有的碎片,在这一刻猛地拼接在一起!
龙涎定香,雪松打底,核心是能致幻的“血竭胶”和能惑智的“冰焰石”!再辅以其可能还有其他毒物,这才构成了“迷神引”那诡异而危险的独特香气!
“芳泽阁”不仅在走私,更可能在利用这些西域禁物,秘密研制、生产这种害人之物!那个被灭口的周文安,发现的“真正生意”,恐怕就是这条隐藏在香料贸易下的毒链!
萧瓷感到一阵后怕与愤怒。这背后牵扯的利益和势力,该何等庞大?
她强压下激动,将一切记录整理好,然后将那几本珍贵书册连同干枯样本小心放回樟木盒。她遵守承诺,将谢流云的素笺就着烛火点燃,看着它化为灰烬。
这份人情,她记下了。
隔日,萧瓷递消息给谢流云,约他在“锦馥堂”后院一见,只说“有所得”。
谢流云来得很快,依旧是一身低调常服,气质冷冽,仿佛与周遭温暖馥郁的香料气息格格不入。
萧瓷没有寒暄,直接将她推断出的“血竭胶”和“冰焰石”的信息,以及其对“迷神引”成分的猜测,清晰地说了一遍。
谢流云听着,面无表情,但眼底深处却掠过一丝极锐利的光芒。他沉默地听完,才缓缓开口:“‘血竭胶’……‘冰焰石’……原来他们叫这个名字。”他语气中带着一种“果然如此”的冷意。
“你知道这些东西?”萧瓷追问。
谢流云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问道:“依你之见,若要大量制作此物,何处最宜?”
萧瓷一怔,沉吟道:“需隐蔽,需有大量原料进出而不引人怀疑,需有懂得处理这些毒物的人手,还需有……强大的背景掩盖。”她顿了顿,目光锐利起来,“‘芳泽阁’本身店铺人来人往,并非最佳选择。但其后院深广,或有密室?或者,在城外另有工坊?”
谢流云眼中终于露出一丝赞许:“与我所查,方向一致。”他顿了顿,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声音压得更低,“‘芳泽阁’后院确有蹊跷,守备极严,我的人几次尝试潜入都未能深入。但其每月中旬,都会有一批特殊的‘废料’,于深夜从后门运出,送往城西七十里外的‘焚化厂’。”
“焚化厂?”萧瓷蹙眉,那种地方确实适合处理见不得光的东西。
“但蹊跷的是,”谢流云冷笑,“押运那批‘废料’的车夫和护卫,身手都太好了些。而且,其中一辆车的车辙印,每次都格外深。”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萧瓷立刻明白,“表面是运废料,实则是将成品运出去?或者……运原料进去?”
“或许兼而有之。”谢流云点头,“我想派人跟踪,但那批人极其警惕,路线多变,且城外地形复杂,极易被反跟踪。”
室内陷入沉默。线索似乎又卡住了。
忽然,萧瓷眼睛一亮:“或许……不必跟踪。”
“哦?”谢流云看向她。
“既然我们知道了关键原料的特殊气息,尤其是‘血竭胶’的腥甜和‘冰焰石’的冷冽,若能有一种方法,远远地锁定这种气息……”萧瓷若有所思,手指无意识地在桌上划着,“狗鼻子最灵,但目标太大……鸟类?蜂类?……”她陷入沉思,努力回忆前世所知的知识。
谢流云没有打扰她,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专注思索的侧脸,日光透过窗棂,在她长睫上投下细密的阴影。此时的她,身上有种格外动人的智慧光芒。
忽然,萧瓷猛地抬头,眼中光华璀璨:“有了!蝴蝶!”
“蝴蝶?”谢流云难得地露出错愕的神情。
“对!某些特定的蝴蝶,对特殊气味极其敏感,能远距离追踪!”萧瓷兴奋起来,语速加快,“我记得……《岭南异物志》里好像提到过一种‘引香蝶’,嗜好某种奇异花香,能穿越百里寻踪……虽然书上说的是花香,但原理或许相通!我们可以尝试培育或者寻找对‘血竭胶’或‘冰焰石’气息敏感的蝶类!”
这个想法堪称天马行空,甚至有些荒诞。但看着萧瓷那因激动而亮晶晶的眼睛,那充满创造力和自信的模样,谢流云到了嘴边的质疑竟咽了回去。
他沉默了片刻,缓缓道:“需要我做什么?”
“给我一点‘血竭胶’或‘冰焰石’的样本,哪怕只有一点点!我去找懂行的老农和虫匠试试!”萧瓷急切道,随即又有些不好意思,“当然,如果……如果太难获取就算了……”
“样本我来想办法。”谢流云竟一口应下,没有半分犹豫。他深深看了萧瓷一眼,“你很……特别。”说完,不等萧瓷反应,便起身告辞,“有消息我会让人送来。”
他转身走得干脆,只是耳根又微微泛红。
萧瓷看着他匆忙离去的背影,愣了一下,随即忍不住低头抿嘴笑了笑。这位谢大人,似乎也没那么不近人情。
只是,他为何会对这桩案子如此上心?甚至不惜动用兵部资源帮她?真的仅仅是因为哥哥所托和职责所在吗?
他那句“原来他们叫这个名字”,又透露了多少不为人知的信息?
谢流云的身上,依旧笼罩着重重迷雾。但此刻,萧瓷心中却充满了跃跃欲试的斗志。
用蝴蝶追踪毒物?这想法大胆又奇妙。成与不成,总要试过才知道。
她仿佛已经看到,一群翩翩飞舞的蝴蝶,正引领着她,一步步飞向那阴谋最黑暗的核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