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像门前溪涧的水,看似平静,却一刻不停地流淌。转眼间,思凡和思柔就满月了。
两个小家伙褪去了刚出生时的红皱,变得白白胖胖,藕节似的胳膊腿儿,一截一截,肉乎乎的。眼睛又大又亮,像浸在清水里的黑葡萄,看人的时候,仿佛能把人的心都看化了。思凡性子静些,醒着的时候也不爱哭闹,就喜欢睁着乌溜溜的眼睛四处看,尤其爱看窗户纸上透进来的光斑,小手小脚偶尔蹬一下,自在得很。思柔则是个小机灵鬼,嗓门亮,一点不如意就哼哼唧唧,要人抱,要人哄,许母一唱起那些老掉牙的童谣,她就能安静下来,小嘴巴咂巴着,像是在品评调子好不好听。
许母简直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她把自己压箱底的软乎棉布都翻了出来,比着样子,戴着老花镜,一针一线地给两个孩子缝小衣裳、小裤子,边角都磨得软软和和,绝硌不着孩子娇嫩的皮肤。她针线活好,还能在衣襟上绣个小小的福字或者胖鲤鱼,针脚细密又吉祥。
“哎哟,我的小乖乖,外婆的小心肝哦。”每天清晨,许母第一件事就是去摇篮边上看两个孩子,声音柔得能掐出水来。她熟练地给两个孩子换尿布,动作轻柔又迅速,嘴里还不停念叨着,“思凡真乖,都不闹外婆……哎,思柔醒了?是不是饿啦?外婆这就去给你们娘端鸡汤来,让我们思柔吃得饱饱的。”
许父平日里是个沉默寡言的庄稼汉子,脸上沟壑纵横,写满了风霜。可自打有了这两个外孙,他脸上的笑模样就多了起来。收工回来,第一件事不是抽烟袋,而是先到门口使劲跺跺脚,拍打干净身上的尘土,这才搓着手,轻手轻脚地走进屋里,凑到摇篮边。
他也不说话,就弯着腰,眯着眼,盯着两个小家伙看,一看就能看上好半天。那粗粝的、布满老茧的手指,会极轻极轻地碰一下思凡的小手,或者抚过思柔胎毛细软的头顶,力道小心得仿佛在触碰最珍贵的瓷器。
有时他会在院子里劈柴,听着屋里孩子咿咿呀呀的声音,或者偶尔一声响亮的啼哭,手里的斧头都会顿一下,侧耳听听,若是哭声很快止住了,他便继续干活,嘴角却忍不住向上弯。若是哭个不停,他就会有些焦躁地在院子里踱两步,朝屋里喊:“老婆子,娃咋哭这么厉害?是不是哪不舒服?”
他还特意去镇上,用攒下的鸡蛋钱,换回来一个拨浪鼓和一个色彩鲜艳的布老虎。他把拨浪鼓摇得“咚咚”响,逗得思柔眼睛跟着转;把布老虎放在思凡旁边,看着小家伙无意识地用小手去碰。那份笨拙又真挚的疼爱,让许柔柔看着,心里又暖又酸。
许柔柔的身体慢慢恢复了些,虽然夜里依旧睡不安稳,要起来好几次喂奶、换尿布,但看着两个孩子一天一个样,所有的疲惫似乎都有了寄托。她抱着思柔喂奶时,小家伙用力吮吸着,吃饱了便会满足地咂咂嘴,冲她无意识地咧咧嘴,像是在笑。思凡躺在旁边,安静地吃着自己的小拳头,发出“吧唧吧唧”的声响。
阳光好的午后,许母会把摇篮搬到堂屋门口,让两个孩子晒晒太阳。许柔柔就坐在旁边,手里或许还拿着没做完的针线,目光却总是温柔地流连在孩子们身上。
许父蹲在门槛外,嘴里叼着没点燃的烟袋,看着摇篮里的两个孩子,忽然闷声说:“像柔柔小时候,好看。”顿了顿,又补充道,“也比柔柔小时候胖乎,好养活。”
许母嗔怪地看他一眼:“你闺女小时候亏着你啦?净胡说。”眼里却是带着笑的。
许柔柔也低头笑了。她伸出手指,思凡立刻用他的小拳头紧紧握住,那小小的、温暖的力道,仿佛直接攥住了她的心尖。另一边的思柔挥舞着小手,抓住了母亲垂下来的一缕头发,不肯松开。
堂屋里,孩子的咿呀声、大人的轻语声、还有窗外偶尔传来的鸡鸣犬吠,交织在一起。那些因为叶不凡杳无音信而笼罩在这个家里的阴霾,似乎也被这两个新生命带来的生机和忙碌冲淡了许多。苦难还在,思念依旧蚀骨,但看着眼前这两张纯净无忧的小脸,感受着父母笨拙而深厚的爱,许柔柔觉得,日子总还是有盼头的。
就像冻土之下,总有嫩芽在挣扎着,想要破土而出,迎接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