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分这天,麦子熟透了。
乌苏里天没亮就醒了,推开窗,金色的麦浪一直铺到天边。他拎着镰刀往外走,宝儿揉着眼睛跟在后头。
“乌叔叔,今天收麦吗?”
“收。”乌苏里摸摸他的头,“大家都来。”
日头刚露脸,田埂上就热闹起来。铁头带着孩子们跑来跑去,康复的矿工们扛着农具,附近的农户提着篮子,连以前在县衙当差的几个老人也拄着拐杖来了。
“这块地我包了!”一个脸上带疤的汉子挥挥手里的镰刀,“去年就是在这块地上,麦子治好了我的铀毒。”
旁边穿着旧官服的老者笑道:“那老夫就来打麦。年轻时在先农坛行过耕籍礼,总算没忘。”
孩子们在田埂上排成一排,学着大人的样子割麦。铁头割得最快,宝儿割得最仔细,每束麦子都理得整整齐齐。
日头升到头顶,整片麦田都收割完了。新打的麦子堆成小山,在阳光下泛着金光。
“接下来怎么做?”铁头擦着汗问。
宝儿指着麦堆:“娘说,要大家一起吃。”
正说着,远处来了几个人。走在前面的是个穿着青布衫的中年人,身后跟着几个随从。乌苏里眯眼看了会儿,迎了上去。
“您来了。”
乾隆点点头,目光扫过忙碌的人群:“这是做什么?”
“丰收祭。”乌苏里说,“没有祭坛,天地为席。”
乾隆笑了:“正好,带了些酒来。”
人们围坐在麦堆旁,谁也没有跪拜。乾隆很自然地坐在乌苏里身边,接过宝儿递来的麦饼。
“尝尝,”宝儿眼睛亮晶晶的,“新麦做的。”
乾隆咬了一口,细细咀嚼:“甜。”
“比宫里的御膳如何?”乌苏里问。
乾隆又咬了一口,笑道:“比宫里的任何御膳都香甜。”
铁头抱来一坛酒:“这是我爹酿的麦酒!”
众人传递着酒坛,每人喝一口。轮到乾隆时,他仰头灌了一大口,酒液顺着嘴角流下。
“好酒!”他抹抹嘴,“比贡酒够味。”
孩子们分食着麦饼,叽叽喳喳像群麻雀。康复的矿工们唱起了矿歌,粗犷的歌声在田野间回荡。几个老者跟着打拍子,脚底轻轻踩着节拍。
乾隆听着歌声,忽然对乌苏里说:“以前在宫里,从没听过这样的歌。”
“宫里听不见。”乌苏里望着远处,“这是土地的声音。”
夜幕渐渐降临,有人点起篝火。火光映着一张张笑脸,麦香混着酒香,在夜色中飘散。
宝儿靠在乌苏里怀里,眼皮开始打架,小手还紧紧攥着一束麦穗。
“困了就睡吧。”乌苏里轻声说。
宝儿摇摇头:“要听娘唱歌。”
风过麦田,麦浪发出沙沙的响声,轻柔得像母亲的摇篮曲。
乾隆盘腿坐在草地上,看着跳跃的篝火。一个老矿工递给他半块麦饼,他接过来,掰下一小块慢慢吃着。
“老人家在矿上干了多久?”
“三十多年喽。”老矿工咧开嘴,露出缺了门牙的笑,“要不是这片麦田,早就烂在矿上了。”
乾隆沉默片刻,又从老矿工手里掰了块麦饼:“这饼,确实香甜。”
夜深了,篝火渐渐熄灭。人们横七竖八地躺在麦堆旁,睡得香甜。乾隆靠着麦堆,望着满天星斗。
乌苏里轻轻把睡熟的宝儿放在草席上,给他盖好外衣。
“他长得像他娘。”乾隆忽然说。
乌苏里点头:“性子也像。”
“这样很好。”乾隆望着熟睡的孩子,“这样最好。”
月光洒在麦田上,新割的麦茬泛着银光。风中传来细细的私语,像是乔引娣在轻声哼唱,又像是胤禵在吟诗。
乾隆闭上眼睛,听着这天地间的交响。
乌苏里最后巡视了一遍麦田,走到田埂尽头时,他停下脚步,望向这片承载了太多故事的土地。
麦浪在月光下轻轻摇曳,仿佛在向他道晚安。
此地再无龙椅,人人顶天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