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日头毒得很,宝儿带着铁头和一帮孩子在麦田边的树荫下玩石子。
“看那边!”铁头突然指着麦田,“有个穿黄衣服的人在锄草!”
宝儿头也不抬:“那是雍正爷爷。他每天这个时候都会来。”
“真的?”铁头瞪大眼睛,“可他不是已经......”
“嘘——”宝儿竖起手指,“你看就是了。”
孩子们屏住呼吸,果然看见麦浪间有个模糊的身影,正一板一眼地锄着草。那身影半透明,在阳光下若隐若现。
“那边还有!”另一个孩子指着田埂,“那个穿蓝袍子的,是不是十四爷?”
胤禵的残像正弯腰检查麦穗,动作轻柔得像在抚摸婴儿的脸。
铁头揉揉眼睛:“我怎么从没看见过?”
宝儿捡起一颗石子:“要用心看。乌叔叔说,心里装着麦子的人,才能看见。”
正说着,远处又出现一个高大的身影,扛着锄头,步履沉稳。
“年将军也来了。”宝儿小声说。
年羹尧的残像走到田埂尽头,忽然停下脚步,抬手擦了擦额角。那动作不像个将军,倒像个老农。
孩子们看得入神,连手里的石子都忘了。
“他们在做什么?”铁头问。
“种地啊。”宝儿说,“一直都在种地。”
夕阳西下,金色的光芒洒满麦田。
雍正放下锄头,直起腰,望着天边的晚霞。胤禵从田埂那头走来,手里捧着几束饱满的麦穗。
兄弟俩在田埂上相遇了。
胤禵伸出手,将麦穗递到雍正面前。麦穗在夕阳下泛着金光,像是镀了一层金边。
雍正愣了一下,缓缓接过麦穗。他的手指轻轻拂过麦粒,嘴角慢慢扬起一个弧度。
胤禵也笑了。那笑容里没有怨恨,没有不甘,只有如释重负的平静。
两个孩子屏住呼吸,看着两个残像在夕阳中渐渐变得透明,最后化作点点金光,消散在晚风里。
“他们走了......”铁头喃喃道。
宝儿摇摇头:“没有走。”
乌苏里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他们身后:“看够了就回家吃饭。”
铁头赶紧跑过去拉住乌苏里的手:“乌叔叔,我们看见......”
“我知道。”乌苏里摸摸他的头,“每天都这样。”
宝儿还站在原地,望着残像消失的地方:“乌叔叔,他们为什么每天都在这里种地?”
乌苏里在他身边坐下:“因为他们欠这片土地太多。”
“可是他们不是已经......”
“死了?”乌苏里笑了笑,“是啊。但有些债,不是死了就能还清的。”
宝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第二天,同样的时辰,孩子们又来了。
这次他们看得更仔细。雍正的残像在除草时格外认真,连石缝里的野草都不放过。胤禵则在给麦子浇水,每一株都浇得恰到好处。
年羹尧的残像今天在修整田埂,动作麻利得像是个老把式。
“他们在赎罪吗?”铁头问。
宝儿摇摇头:“不是赎罪。”
“那是什么?”
宝儿想了很久,才说:“是回家。”
傍晚时分,同样的场景再次上演。胤禵捧着麦穗走向雍正,两人相视而笑,在夕阳中消散。
第三天,第四天......每天都一样。
直到有一天,铁头突然说:“他们好像比昨天更透明了。”
宝儿仔细看了看,果然,那些残像的颜色淡了不少,像是褪色的画。
“他们要走了。”宝儿轻声说。
这天傍晚,当胤禵再次递出麦穗时,雍正没有立即接过。他看着胤禵,看了很久很久,久到夕阳都快落山了。
然后,他伸出手,却不是接麦穗,而是轻轻拍了拍胤禵的肩膀。
胤禵愣了一下,随即笑了。那笑容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明亮。
两个残像在夕阳中慢慢消散,这一次,他们没有化作金光,而是像轻烟一样,融进了麦田里。
“这次是真的走了。”铁头说。
宝儿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
乌苏里从田埂那头走来:“都散了?”
“乌叔叔,”宝儿抬起头,“他们去哪里了?”
乌苏里望着空荡荡的麦田:“他们没有消失。他们变成了风,变成了雨,变成了来年的新麦。”
铁头挠挠头:“这不是和乔婶婶一样了吗?”
“是啊。”乌苏里笑了笑,“这才是赎罪九世。不是惩罚,是回归。”
宝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第二天,孩子们又来到麦田边。残像没有再出现,但麦子似乎长得更好了。
“你们看!”铁头突然指着麦田,“麦穗在发光!”
果然,整片麦田都泛着淡淡的金光,像是披了一层薄纱。
宝儿跑进田里,伸手抚过麦穗。麦穗在他指尖轻轻颤动,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他们在唱歌。”宝儿说。
“谁在唱歌?”铁头问。
“所有人。”宝儿闭上眼睛,“雍正爷爷,十四爷,年将军,还有我娘......他们都在唱歌。”
风吹过麦田,掀起层层金浪。那声音确实像歌声,轻柔,悠远,带着说不出的安宁。
乌苏里站在田埂上,听着这天地间的合唱。
“回家了......”他轻声说,“都回家了。”
从此,无跪乡的麦田里,再没有人见过那些前朝人物的残像。但每年麦子成熟的季节,整片麦田都会泛起金光,像是在诉说着什么。
而宝儿总是第一个听见歌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