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草味的冰淇淋？”
在这个充满了机油味、腐烂味和血腥味的封闭舱室里，秦天那稚嫩却带着某种机械质感的童音，听起来比刚才那对“父母”还要让人心里发毛。
秦磊猛地转头，看向冷月怀里的儿子。
小秦天的眼睛半睁半闭，瞳孔不再是原本的黑褐色，而是像两汪深不见底的绿色深潭，偶尔有极其细微的、类似代码的数据流光一闪而过。他指着那面厚重的钛合金墙壁，嘴角甚至流出了一丝晶莹的口水，仿佛那不是坚硬的金属，而是一块诱人的哈根达斯。
“这孩子饿傻了吧？”叶凡缩在秦磊身后，探出半个脑袋，手里还攥着那根生锈的铁管，哆哆嗦嗦地说道，“那是钛合金板，甚至还有可能夹了铅层防辐射，这一口下去，别说牙了，下巴颏都得干碎。老大，要不咱们还是翻翻那个皮埃尔身上有没有啥压缩饼干之类的？”
秦磊没有回答，他只是深深地看了一眼儿子，然后弯腰捡起了地上那本名为《皮埃尔的绝命疯人日记》的厚重册子。
入手的触感很奇怪。
按照视觉判断，这是一本受潮、发霉、沾满血迹和铁锈的烂本子，摸上去应该有一种潮湿、黏腻且粗糙的感觉。
但秦磊的手指划过封面时，指尖传来的触感却是——光滑、干燥、冰冷。
就像是……摸在一块抛光过度的塑料板上。
那种视觉与触觉的严重割裂感，让秦磊的大脑产生了一瞬间的晕眩。这就像你看到一坨冒着热气的牛粪，伸手一摸却发现是一块冰凉的大理石，这种认知偏差足以让人怀疑自己是不是疯了。
“别碰那尸体。”冷月突然出声，她的目光警惕地锁定了墙角的皮埃尔。
那具尸体穿着那身标志性的花哨礼服，虽然衣服已经破烂不堪，但依然能看出那种浮夸的风格。他就那么蜷缩在阴影里，像是一个被玩坏了随手丢弃的木偶。
“放心，我对死人没兴趣，尤其是这种娘娘腔。”叶凡嘴上虽然硬，但身体还是很诚实地往后挪了两步，“不过说真的，这尸体怎么一点尸臭味都没有？刚才那对……呃，那对怪物的味道都比他大。”
秦磊翻开了日记的第一页。
纸张发出的声音不是那种清脆的“哗啦”声，而是一种沉闷的“噗噗”声，像是两块橡胶片在摩擦。
借着走廊外透进来的微弱应急灯光，秦磊看清了上面的字迹。
那确实是皮埃尔的字，那个法国设计师哪怕在写汉字时，都带着一种令人眼花缭乱的花体风格，每一笔都恨不得转三个圈。
【星历4024年，10月1日。天气：没有天气，只有该死的天花板。】
【我醒了。该死，我宁愿我在做梦。这里没有红酒，没有鹅肝，只有生锈的铁管子和一群疯子。我的艺术细胞在这里正在枯萎，就像缺水的玫瑰。我不明白，为什么我的手指有时候会穿过桌子？就像幽灵一样？哦，上帝，我是不是已经死了？】
秦磊的眉头皱了起来。
手指穿过桌子？
这正是“穿模”现象。
他继续往下翻，但就在他的视线稍微向下一行移动的时候，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原本上一行还清晰可辨的汉字，在他余光扫过的瞬间，突然开始蠕动、扭曲。那些笔画像是有了生命一样自行拆解、重组。
当秦磊猛地把视线移回去时，那句话已经变了。
原本的【我的艺术细胞在这里正在枯萎】，变成了——【它在看着我，它在看着我，它在看着我】。
这几个字密密麻麻地重复着，每一个字都写得极度潦草，透着一股歇斯底里的恐惧。
“这日记本……是活的？”秦磊的手指微微收紧，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他尝试着快速翻动书页。
【10月5日。我好饿。但我不能吃那些东西。我不吃！我不吃！】
（眨眼后）
【真香。但我咬不动。橡胶的味道像是……像是灰尘。】
【10月15日。这火为什么不热？我用打火机烧了我的头发，但我没有闻到焦味。我是不是失去了嗅觉？】
（视线偏移后）
【不要点火！不要点火！火会引来清理者！】
这种文字的跳变毫无逻辑，却又充满了某种恶意的逻辑。仿佛这本日记正在实时监测读者的心理状态，故意展示出最能引发恐慌的内容。
“老大，上面写啥了？是不是有藏宝图或者逃生密码？”叶凡凑了过来，伸长了脖子想看，“我看这皮埃尔平时虽然神神叨叨的，但他那一身装备可都是高级货，说不定有什么隐藏道具。”
“别看。”秦磊一把合上日记，脸色凝重，“这东西不仅是‘薛定谔的猫’，还是个精神污染源。上面的字会变。”
“会变？电子墨水屏啊？”叶凡撇了撇嘴，显然不太信，“这就有点离谱了，就算是高科技，也没必要用在个破日记本上吧？这剧本编得，简直是小刀刺屁股——开了眼了。”
秦磊没有解释，他把日记本递给叶凡：“你自己试试。不过小心点，别盯着看太久。”
叶凡半信半疑地接过日记本，翻开一页。
“我看……‘今天我发现我的脚趾少了一根，但我一点都不疼’……”叶凡念到一半，突然停住了，眼珠子瞪得溜圆，“卧槽！刚才那句还在呢，怎么一眨眼变成了‘救命’？这尼玛是哈利波特里的魔法书吗？”
“试试用火烧。”秦磊突然说道。
他在验证日记里提到的那句话——【这火为什么不热】。
“烧了？这可是重要线索啊！”叶凡虽然嘴上心疼，但动作比谁都快。他在兜里摸索了半天，掏出一个精致的防风打火机。这是他在上一层“完美都市”梦境里的奢侈品，没想到居然带到了这一层。
“咔哒。”
蓝色的火苗窜了出来。
叶凡把火苗凑近日记本的一角。
按照常理，干燥的纸张遇到这种高温防风火机，应该瞬间卷曲、焦黑，然后燃烧起来。
但是，没有。
那蓝色的火苗就那么舔舐着纸张，像是穿过了一层空气。纸张没有变黑，没有卷曲，甚至连一点烟都没有冒出来。
“哎？”叶凡愣了一下，把打火机又凑近了一点，甚至直接把火苗怼到了纸面上，“这纸是防火材料做的？石棉网啊？”
“不是纸的问题。”冷月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她伸出手，竟然直接把手指伸向了那团蓝色的火苗。
“喂！大姐你疯了！那可是……”叶凡惊呼一声，想去拉她。
但冷月的手指已经穿过了火苗。
并没有出现皮肉焦烂的惨状。冷月的手指在火焰中停留了足足三秒，然后面无表情地收了回来。
“温度大约只有30度。”冷月淡淡地说道，“和体温差不多。这火，只有光影效果，没有热辐射。”
“我不信！”叶凡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受到了侮辱，他把打火机对准自己的手背，“滋”地一下按了下去。
火苗穿过了他的皮肤。
“我也没感觉……”叶凡呆呆地看着那团在他手背上跳动的火焰，“就像是……像是以前玩的那种全息投影游戏？这特么也太假了吧？这剧本的物理引擎是哪个实习生写的？必须扣工资！”
秦磊看着这一幕，心中的猜测得到了证实。
这层世界的“真实感”，正在快速崩塌。
上一层的“完美都市”，细节做得无懈可击，味觉、触觉、痛觉都达到了百分之百的拟真。
而这一层“废土求生”，虽然痛觉依然真实（比如刚才的窒息感），但在某些环境互动上，系统显然偷懒了。或者是为了节省算力，它只渲染了“视觉层”，而忽略了“物理层”。
“痛觉是真实的，因为痛觉直接作用于神经系统，不需要复杂的物理计算。”秦磊沉声分析道，“但火焰燃烧纸张、产生热量，需要复杂的粒子运算。系统把这部分阉割了。”
“也就是说，这里的火烧不死人？”叶凡眼睛一亮，“那咱们岂不是无敌了？可以直接蹚过火海？”
“别高兴得太早。”秦磊冷冷地泼了一盆冷水，“火烧不死人，不代表别的东西弄不死你。比如刚才那个‘母亲’，她的力量可是实打实的。”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皮埃尔尸体，突然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的“噗嗤”声。
就像是一个漏气的皮球。
众人立刻紧张起来，冷月手中的铁片再次举起。
只见皮埃尔那干枯的尸体，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扁下去。
没错，就是扁下去。
他的皮肤开始塌陷，原本还算立体的五官迅速平面化。不到十秒钟，原本一个蜷缩的人形，竟然变成了一张薄薄的、画着人像的“贴纸”，软塌塌地贴在了地上。
“我……我的cpU要烧了。”叶凡张大了嘴，下巴差点掉地上，“这哥们是个充气娃娃？漏气了？”
秦磊走过去，捡起那张“皮埃尔皮”。
那轻飘飘的触感，就像是一张废纸。
“是模型错误。”秦磊将“皮埃尔”随手扔掉，眼神中透出一股从未有过的坚定与疯狂，“这个世界正在崩溃。因为我们的怀疑，因为我们的观测，导致系统的逻辑链出现了bUG。”
这就是量子力学中的“观察者效应”宏观版。
当你不看的时候，世界可能是一片混沌。当你盯着看的时候，世界被迫坍缩成现实。
但如果这个“现实”本身就是虚假的，当你过于仔细地去“找茬”时，它的渲染机制就会跟不上，从而露出破绽。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苏烟虚弱地问道，“如果火不能取暖，食物不能充饥，我们怎么活下去？”
“不需要活下去。”秦磊转过身，看向众人，“我们需要的，是醒过来。”
既然火是假的，那么墙壁呢？地板呢？重力呢？
只要找到那个最大的bUG，就能像扯掉一块遮羞布一样，把这个虚假的世界彻底撕碎！
“咕噜噜……”
一阵巨大的、如同闷雷般的声音突然响起。
叶凡捂着肚子：“老大，虽然气氛很严肃，但我这肚子实在是太不争气了。这声音有点大啊……”
“不是你。”冷月打断了他，目光投向了舱室的角落。
那里，小秦天正从冷月的怀里挣脱出来，摇摇晃晃地站到了地上。
那巨大的“咕噜”声，竟然是从这个看起来只有五六岁的小身板里发出来的。
但他并没有捂着肚子，而是张大了嘴，对着那面钛合金墙壁，做出了一个极其夸张的吞咽动作。
“爸爸……我忍不住了。”
秦天的声音带上了一丝哭腔，但那双绿色的眼睛里却充满了渴望。
“这面墙……看起来真的很好吃。”
话音未落，异变突生！
只见秦天的嘴部周围，空气突然发生了剧烈的扭曲。那种扭曲不是热浪，而是空间的折叠。他的嘴巴仿佛变成了一个小型的黑洞，一股恐怖的吸力骤然爆发。
“咔嚓！”
那根本不是人类牙齿能发出的声音。
那是一种类似于玻璃碎裂、又像是数据删除的清脆声响。
在众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那面厚达十厘米、足以抵御太空辐射的钛合金墙壁，竟然被秦天隔空“咬”下了一大块！
不是被撕裂，不是被熔化。
而是凭空消失了一个半圆形的缺口，切口光滑得不可思议，就像是被电脑上的橡皮擦工具直接擦掉了一样。
“这……”叶凡彻底石化了，他看了看墙上的大洞，又看了看只有丁点大的秦天，“这孩子……是饕餮转世吗？”
但下一秒，更恐怖的事情发生了。
透过墙壁上那个被“吃掉”的缺口，他们并没有看到隔壁的房间，也没有看到飞船的内部结构。
他们看到的，是一片刺眼的、紫黑相间的方格。
那种颜色极其生硬、纯粹，没有任何光影变化，也没有任何纹理细节。
那就是——材质丢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