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鸭骨
第一章 棺钉
子时的梆子刚敲过第一响,陈三斤的烟袋锅子就在青石板上磕出了火星。他蹲在义庄那棵歪脖子槐树下,盯着西厢房第三扇窗——窗纸破了个洞,像只没瞳仁的眼睛,正幽幽地望着他。三爷,您老又守夜?新来的伙计小李抱着一摞黄纸路过,棉袄下摆扫过满地枯叶,王掌柜说了,这口棺材明儿一早就出殡,您犯不着...闭嘴。陈三斤的声音比夜风还冷。他的烟杆指向那扇窗,看见没?小李顺着烟杆望去,窗纸上的破洞突然动了动。不是风,那破洞边缘的纸纤维正像活物般蜷缩,慢慢凝成一个爪形。他一声蹦起三尺高,黄纸散落一地,叠成元宝状的纸锭滚到陈三斤脚边。陈三斤弯腰捡起一个纸锭,指尖触到纸页上凹凸的纹路——那不是工匠压的花,是指甲抓挠的痕迹。他猛地起身,腰间铜铃串作响,这是他爹传下的法器,专镇夜游的邪祟。西厢房的门没锁,一推就开。一股混合着朱砂和腐臭的冷风扑面而来,吹得烛火矮了半截。棺材停在屋子中央,黑漆棺木上贴着七道黄符,每道符的朱砂都泛着黑晕。最刺眼的是棺盖缝——本该严丝合缝的地方,竟渗出一线暗红的光。不对劲...陈三斤摸出桃木钉,手指刚碰到棺盖,整口棺材突然地一声巨响!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用头撞板。他后退半步,铜铃串疯狂震颤,铃舌撞出的声音尖锐得刺耳。棺盖缝里的红光更盛了,隐约能看见里面有东西在蠕动。陈三斤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在桃木钉上,大喝一声:桃木钉带着风声钉向棺盖中央,却在触及棺木的瞬间弹了回来,钉尖竟弯成了钩!咯咯咯...一阵女人的笑声从棺内传出,又尖又细,像是用指甲刮擦玻璃。陈三斤头皮发麻——这笑声他听过,二十年前在乱葬岗,他爹就是被这笑声缠上,最后七窍流血死在棺材里。棺盖突然向上掀起寸许,缝隙中伸出一只手。不是人手,那皮肤黑得像浸过墨汁,指甲又尖又长,泛着青紫色的光。陈三斤看清了那只手的手腕——缠着一圈发黑的麻绳,绳结处挂着块骨头,三角形,布满孔洞,在红光中泛着油亮的光泽。黑鸭骨...他倒吸一口凉气。这东西是湘西赶尸匠的克星,传说用百年黑鸭的胸骨炼化而成,能引尸变,更能招邪祟。当年他爹就是为了抢这东西,死在湘西人的手里。那只黑手猛地抓住棺沿,棺盖作响,缓缓打开。陈三斤看见棺中躺着个穿红衣的女人,脸白得像纸,嘴唇却红得滴血。她的胸口插着七根银针,每根针尾都系着黑线,线头没入棺底。而她的左手,正死死攥着那块黑鸭骨。女人突然睁开眼,眼珠是全黑的,没有眼白。她咧开嘴笑了,露出两排细密的尖牙:三斤哥,你爹托我给你带个信。第二章 骨音陈三斤的铜铃串炸响,十二只小铃同时发出金铁交鸣之声。这是镇魂铃,寻常邪祟听见就得魂飞魄散。但红衣女人只是歪了歪头,抓着棺沿的黑手轻轻一抬,十二道黑气从她指尖射出,精准地缠上每只铜铃。铃声戛然而止,铜铃表面迅速爬满黑斑,像是生了锈。没用的。女人坐起身,棺中的红光顺着她的发丝流淌,这黑鸭骨认主,当年你爹想抢,结果被骨头反噬,魂魄都被锁在骨眼里了。她摊开左手,那块三角形的黑鸭骨在掌心转动,孔洞中渗出缕缕黑烟,隐约能听见呜咽声。陈三斤后退两步,后腰撞到了供桌,香炉落地。他看见香炉碎片里的香灰动了,竟自动聚成三个字:救我儿爹...他眼眶一热,桃木钉再次出手,这次瞄准的是女人攥着黑鸭骨的手。桃木钉带着破风之声飞去,却在距女人三尺处停住,被一股无形的气墙挡住。女人轻轻吹了口气,桃木钉瞬间化为齑粉。你比你爹蠢多了。女人咯咯笑着,身体开始扭曲。她的皮肤像蜕皮般剥落,露出下面青黑色的肌肉,肋骨根根凸起,竟真的像只巨大的黑鸭骨架。最骇人的是她的头,五官消融后,只剩下一个布满孔洞的颅骨,黑洞洞的眼窝中,两颗红光闪烁的珠子正死死盯着陈三斤。这副躯壳快烂透了。黑鸭骨妖扭动着骨节,发出咔哒咔哒的声响,不过没关系,你的身体很合适...陈三斤突然想起爹临终前说的话:遇黑鸭骨,先断其音。他猛地扯下腰间的铜铃串,虽然铜铃已废,但串铃的红绳是用雷劈枣木心搓的。他将红绳缠在手上,迎着骨妖冲了过去。骨妖张开肋骨,像一对巨大的翅膀,黑气从骨缝中喷涌而出,化作无数小黑鸦,尖叫着扑向陈三斤。他挥舞红绳,雷枣木绳碰到黑鸦就冒起白烟,黑鸦纷纷落地,化为一滩滩腥臭的黑水。找死!骨妖怒吼,颅骨中红光暴涨,黑鸭骨突然飞起,带着尖啸射向陈三斤的胸口。他侧身躲过,黑鸭骨擦着他的肋骨飞过,在墙上撞出一个大洞。碎石飞溅中,陈三斤看见骨妖的背后有块骨头颜色略浅——那是人类的尾椎骨,还带着未炼化的血肉!就是那里!他想起《阴阳录》里的记载:黑鸭骨炼至第九重,需以生人尾椎为引。他将红绳猛地掷出,雷枣木绳如活蛇般缠住骨妖的尾椎骨。啊——!骨妖发出凄厉的惨叫,浑身黑气乱冒,你怎么知道...我爹的笔记里写着呢!陈三斤拽紧红绳,雷枣木绳上泛起金光,这尾椎骨是你的破绽,只要扯下来,你就会灵力溃散!骨妖疯狂挣扎,肋骨拍打着地面,将青石地砖砸得粉碎。陈三斤被拽得连连后退,手掌被红绳勒出鲜血,血珠滴在红绳上,金光更盛。他看见红绳上的雷纹活了过来,顺着尾椎骨钻进骨妖体内。不——!骨妖的颅骨中传出一声绝望的嘶吼,这次不再是女人的声音,而是苍老的男声。陈三斤心中一颤——那是他爹的声音!就在这时,黑鸭骨突然调转方向,带着红光射向骨妖的尾椎骨!的一声,黑鸭骨精准地插入尾椎骨的缝隙,骨妖的身体瞬间僵住,黑气如潮水般退去。颅骨中的红光渐渐暗淡,露出里面嵌着的一颗黑色珠子——那是黑鸭骨的,里面锁着陈老爹的魂魄。三斤...骨眼中传出微弱的声音,快...毁掉骨眼...陈三斤举起桃木钉,却迟迟下不了手。骨子里不仅有爹的魂魄,还有无数冤魂的呜咽声。骨妖突然剧烈颤抖,尾椎骨处的黑鸭骨开始旋转,骨眼中的黑气越来越浓。来不及了...陈老爹的声音带着哭腔,骨头要自爆了,你快走!陈三斤咬咬牙,将雷枣木绳缠在骨眼上,猛地向后一拽!一声,骨眼被硬生生扯出颅骨,里面的魂魄化作一道白光,融入陈三斤的眉心。黑鸭骨妖的身体轰然倒塌,碎成一地枯骨。东方泛起鱼肚白时,小李带着王掌柜和几个伙计冲进西厢房。他们看见满地狼藉,却不见陈三斤的踪影,只有供桌上放着一块沾血的黑鸭骨,骨眼中嵌着一颗浑浊的珠子。人呢?王掌柜颤声问。小李捡起黑鸭骨,突然地叫了一声——骨头表面浮现出一行血字:湘西十万大山,寻阴阳眼少女。第三章 骨眼陈三斤在一片黑暗中醒来。不是义庄的西厢房,也不是熟悉的镇子。四周是粘稠的黑,像浸在墨汁里,连自己的手都看不见。他试着动了动手指,却感觉身体轻飘飘的,仿佛没有重量。他喊了一声,声音在黑暗中扩散,却没有回音。眉心突然发烫,像是有团火在烧。他伸手摸去,指尖触到一个凸起的硬物——是那颗从骨眼中拽出的黑色珠子,此刻正嵌在他的眉心,散发着微弱的热量。三斤,别怕。陈老爹的声音突然在脑海中响起,这是骨眼,里面有我的残魂。我们现在在你的识海里。陈三斤愣住了:识海?那外面...外面的事不用管。陈老爹的声音带着疲惫,黑鸭骨妖自爆前,我用最后的灵力把你的魂魄拽进了识海。现在你的肉身应该还在义庄,但暂时动不了。黑暗中突然亮起一点微光,陈老爹的魂魄渐渐凝聚成形。他还是二十年前的样子,穿着打补丁的粗布褂子,手里拿着那杆老烟袋。只是他的身影很淡,像随时会散开的雾气。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陈三斤追问,黑鸭骨到底是什么东西?陈老爹叹了口气,烟袋锅子在虚空一点,竟真的冒出火星:这骨头是唐末一个邪道术士炼的。他抓了一千只刚破壳的黑鸭,将它们活埋在养尸地,百年后挖出来,只取胸骨,再把七七四十九个童男童女的魂魄封进骨眼里,炼成这邪物。那你当年...我当年是个赶尸匠。陈老爹的声音低沉下来,有个湘西的土司花重金请我去偷黑鸭骨,说能起死回生。我一时贪财,结果中了圈套。那土司根本不是要骨头,是想用我的魂魄喂饱骨头,让它认主。微光突然闪烁了一下,黑暗中传来声。陈三斤看见远处的黑暗在蠕动,无数双红色的眼睛正慢慢靠近。不好!陈老爹脸色大变,骨眼里的冤魂被惊动了!它们被困了千年,现在见了生魂,要抢你的身体!那些红眼越来越近,渐渐露出形态——是无数残缺的魂魄,有的缺胳膊少腿,有的没头,都在发出凄厉的嘶吼。陈三斤想后退,却发现身体不听使唤,眉心的骨眼烫得更厉害了。用雷枣木绳!陈老爹大喊,你的魂魄里有雷枣木的灵力,能镇住它们!陈三斤这才想起,雷枣木绳在拽出骨眼时缠在了上面。他集中意念,眉心的骨眼突然射出一道红光,雷枣木绳从光中飞出,自动缠上他的魂魄。红绳上的雷纹亮起,那些靠近的冤魂立刻发出惨叫,被金光逼退。只能暂时镇住。陈老爹的声音越来越淡,这骨眼必须净化,否则你迟早会被冤魂反噬。唯一的办法,是找到阴阳眼少女,用她的眼泪洗去骨眼中的邪气。阴阳眼少女?对,就是能看见阴阳两界的人。陈老爹的声音断断续续,湘西十万大山里...有个叫落霞村的地方...那里的巫女...天生阴阳眼...话音未落,陈老爹的身影突然剧烈晃动,化作点点星光,融入骨眼中。黑暗中的冤魂再次扑来,这次它们学聪明了,避开雷枣木绳的金光,从四面八方围攻过来。陈三斤闭上眼睛,集中所有意念守住眉心。骨眼中的红光越来越亮,他感觉自己的魂魄正在被拉扯,仿佛要被拽出这片黑暗。轰——!一声巨响,黑暗骤然破碎。陈三斤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义庄的西厢房地上,阳光透过窗户照在脸上。小李正蹲在他身边,手里拿着块沾着血的黑鸭骨。三爷,您可醒了!小李喜极而泣,您都昏迷三天了!陈三斤坐起身,感觉眉心沉甸甸的。他摸了摸额头,那颗黑色的骨眼还在,只是不再发烫。他接过小李手里的黑鸭骨,骨头表面的血字还在:湘西十万大山,寻阴阳眼少女备马。陈三斤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去湘西。第四章 巫女去湘西的路走了半个月。陈三斤骑着一匹瘦马,背着黑鸭骨和那串废铜铃,一路向西。越靠近十万大山,天气就越湿热,山路两旁的树木遮天蔽日,阳光几乎透不进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甜腻的腐臭味,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腐烂。这天傍晚,他来到一个岔路口。左边的路平坦宽阔,通往最近的县城;右边的路崎岖狭窄,隐没在浓密的树林里,路口立着块歪脖子石碑,上面刻着两个模糊的字:。就是这儿了。陈三斤勒住马,眉心的骨眼微微发烫。他翻身下马,牵着马走进右边的小路。刚走没几步,就听见身后传来声——回头一看,路口的石碑竟自己倒了,碎成几块,像是有人用脚踹过。有人不想让我进去?陈三斤握紧了腰间的雷枣木绳。自从魂魄从识海出来后,这红绳就缠在了他的手腕上,雷纹时明时暗,像是在预警。小路两旁的树木越来越密,光线暗得像黄昏。树上挂着许多红布条,被风吹得哗啦啦响,布条上用朱砂画着奇怪的符号。陈三斤认出其中一个符号——是湘西巫蛊的禁入符。突然,马地一声人立而起,前蹄刨着地面,死活不肯再往前走。陈三斤顺着马的视线望去,前面的路上躺着一具尸体。是个男人,穿着粗布短打,背上插着三支黑色的羽毛箭,箭杆上刻着骷髅头。他的眼睛瞪得溜圆,嘴巴大张,像是死前看到了极其恐怖的东西。最诡异的是他的皮肤,呈现出一种青紫色,手指蜷缩成爪形,指甲缝里塞满了泥土。黑羽箭...陈三斤倒吸一口凉气。这是湘西赶尸部落的标志,传说中用黑鸦尾羽做的箭,中者魂魄会被锁在尸体内,永世不得超生。他蹲下身,刚想检查尸体,突然听见头顶传来声。抬头一看,几十只黑鸦正盘旋在头顶,黑色的羽毛像雨点般落下。每只黑鸦的眼睛都是红色的,死死盯着地上的尸体。不好!陈三斤猛地拽起马缰绳,这是赶尸部落的,它们在召尸!话音未落,地上的尸体突然抽搐了一下,手指动了动。接着,他的胸口开始起伏,发出呼哧呼哧的声音,像是破风箱在响。尸体缓缓坐起身,青紫色的皮肤下,血管暴起,呈现出黑色的纹路。嗬...嗬...尸体张开嘴,吐出一口黑气,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空洞的眼睛转向陈三斤。头顶的黑鸦突然俯冲下来,用尖喙啄食尸体身上的黑羽箭。三支箭很快被啄掉,尸体的动作变得更加灵活,像只野兽般扑了过来!陈三斤侧身躲过,雷枣木绳甩出,缠住尸体的脖子。红绳上的雷纹亮起,尸体发出一声惨叫,皮肤冒起白烟。但他的力气极大,竟拽着陈三斤往前跑。快放手!一个清脆的女声突然响起。陈三斤一愣,只见一个穿着苗族服饰的少女从树后走出。她约莫十六七岁,梳着两条麻花辫,辫梢系着红布条。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眼睛——左眼是深邃的黑色,右眼却是晶莹的蓝色,瞳孔里仿佛有星光流转。阴阳眼!陈三斤心中一动。少女没理会他,从腰间摸出个竹筒,拔掉塞子,倒出一把糯米。糯米落在地上,自动排成一个圈,将尸体困在中间。尸体碰到糯米圈,像是被烙铁烫到,发出的声响,身上的黑气迅速消散。镇魂糯,能暂时压制尸毒。少女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张黄色的符纸,用指尖沾了点口水,贴在尸体的额头上。符纸金光一闪,尸体一声倒下,彻底没了动静。头顶的黑鸦见尸体不动了,盘旋了几圈,渐渐散去。你是谁?少女转过身,蓝色的右眼好奇地打量着陈三斤,为什么会带着黑鸭骨?陈三斤这才发现,自己一直紧握的黑鸭骨不知何时从怀里掉了出来,正躺在地上,骨眼中红光闪烁。他连忙捡起骨头,藏进怀里:你能看见这骨头?少女点点头,左眼的黑色瞳孔中,倒映着陈三斤的身影,而右眼的蓝色瞳孔中,却能看见无数黑气从他怀里的黑鸭骨中溢出:我叫阿蛮,是落霞村的巫女。这黑鸭骨是邪物,你带着它,会被赶尸部落追杀的。赶尸部落?就是放黑羽箭的人。阿蛮踢了踢地上的尸体,他们是黑鸭骨妖的后裔,一直在找这根骨头。据说只要集齐七块黑鸭骨,就能召唤出黑鸭神,统治阴阳两界。陈三斤的眉心突然发烫,骨眼中传出陈老爹的声音:三斤,她就是我们要找的阴阳眼少女!她的眼泪能净化骨髓!他看着阿蛮蓝色的右眼,突然单膝跪地:阿蛮姑娘,求你救救我爹!第五章 鸦巢阿蛮的蓝色瞳孔猛地收缩:你爹的魂魄在骨眼里?她蹲下身,指尖轻轻触碰陈三斤眉心的骨眼。骨眼立刻发出红光,阿蛮的指尖传来刺痛感,像是被针扎了一下。好重的怨气...她皱起眉头,这骨眼里至少锁了上百个魂魄,我...我没把握能净化。求你试试!陈三斤抓住她的手,掌心的雷枣木绳缠上她的手腕,我爹说,只有阴阳眼的眼泪能洗去邪气!阿蛮看着他焦急的眼神,蓝色的右眼泛起水光:好吧。不过落霞村有规矩,外人不能进。我们去村外的洗魂泉,那里的泉水是山神像的眼泪化成的,或许能帮上忙。她牵起陈三斤的手,指尖冰凉。陈三斤感觉一股清凉的气息顺着手臂流遍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