椁引路
第一章 槐木阴宅
陈砚生摸到那道刻痕时,指腹突然传来针扎似的刺痛。老宅西厢房的檀木衣柜在漏雨的霉味里吱呀作响,他举着手机电筒凑近细看,发现那道新添的刻痕竟是个扭曲的字。墨迹像活物般顺着木纹游走,在衣柜深处晕染成暗褐色,恍惚间竟似张着嘴在呼吸。后生仔,这柜子打不得。驼背的老房东不知何时立在门槛边,靛蓝土布衫被穿堂风灌得鼓胀。他枯瘦的手指在月光下泛着青白,死死攥着根雕满符咒的桃木拐杖。陈砚生这才注意到,老人后颈贴满了黄符,朱砂在布料上洇出暗红的花。王伯,您不是说这屋空了十年?陈砚生后退半步,后腰撞到堆成山的旧书,哗啦啦散落的书页间飘出张泛黄的婚书。新娘红底照片上的脸被挖去,只留下个黑洞洞的轮廓对着他笑。老房东突然剧烈咳嗽起来,痰盂里溅出的血沫子落在青砖地上,竟诡异地聚成个字。民国二十三年的槐木阴宅,他声音突然变尖,像捏着嗓子的戏子,您当真是来收废品的?手机信号突然跳成无服务,陈砚生瞥见屏幕映出的自己——本该空无一人的衣柜镜面里,正站着个穿玄色寿衣的女人,十指指甲涂着剥落的蔻丹,正缓缓从他肩头探过手来。第二章 阴婚契书桃木剑劈开第三张黄符时,陈砚生终于看清婚书上的字迹。朱砂写就的周晚卿三个字在月光下泛着磷光,女人的黑白照片不知何时恢复了原貌。柳叶眉下的杏眼正死死盯着他,嘴角咧开的弧度大得吓人。民国二十三年七月初七...老房东瘫坐在太师椅上,桃木拐杖在青砖地上划出火星,沈家少爷娶亲当夜,花轿抬进坟茔。三十六个轿夫死了三十五个,剩下那个疯疯癫癫说,轿子里坐的是口槐木棺材。陈砚生突然觉得脖颈发痒,伸手一摸竟是串冰凉的玉珠。婚书自动摊开在八仙桌上,空白处正缓缓浮现血字:百年好合,生死契阔。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指尖渗出鲜血,在契书末尾烙下猩红指印。厢房的挂钟突然敲响十二下,所有指针倒转着疯狂转动。陈砚生听见衣柜深处传来指甲刮擦木板的声响,那声音越来越急,越来越近,最后化作女人凄厉的哭喊:沈家郎!你说好的椁引路,怎留我独守这阴宅!老房东突然直挺挺站起来,后颈黄符尽数炸裂。他面皮开裂,露出底下青黑色的骨头,陈先生,您既接了这门亲,七窍流血的脸凑近,明日三更,备好三牲祭品,随我去乱葬岗迎亲。铜镜里的寿衣女人突然笑出声,陈砚生这才发现她没有脚,玄色裙摆下空荡荡的,只有缕缕黑气顺着地面游向自己脚踝,像要缠绕成链。第三章 鬼轿夜行乱葬岗的月光是青灰色的。陈砚生抱着黑公鸡站在坟茔间,露水打湿的裤脚黏着纸钱灰烬。老房东不知何时换上身红袍,脸上涂着惨白的妆,手里提着盏鬼火灯笼,火苗绿幽幽地舔着纸糊的字。记住,见轿莫揭帘,遇水莫回头。王伯的声音从红袍下传来,瓮声瓮气像含着满口石子。他突然将桃木剑塞进陈砚生怀里,若遇煞神拦路,就说椁引路,阴婚成阴风卷起满地纸钱时,远处传来唢呐声。不是喜庆的《百鸟朝凤》,而是送葬的《哭七关》,调子却被吹得颠三倒四。八抬大轿从浓雾里飘出来,轿夫们都低着头,露出的脖颈处缠绕着白绫,每走一步,脚下就冒出团绿火。陈砚生的黑公鸡突然疯狂扑腾,血溅在轿帘的刹那,布幔上突然浮现出无数人脸。他听见周晚卿在轿里轻笑:夫君,你可知槐木阴宅的规矩?轿帘无风自动,露出双裹着红绣鞋的脚,脚踝处锁着沉重的青铜镣铐。突然地动山摇,坟包裂开道深不见底的沟壑。陈砚生看见自己的影子在月光下扭曲成怪物,而那顶鬼轿正顺着裂缝缓缓下沉,轿夫们抬起头,腐烂的脸上露出本该属于他的五官。第四章 椁中棺青铜锁链没入岩浆的瞬间,陈砚生闻到了熟悉的檀香。阴曹地府的忘川河上漂满纸船,每个纸人都捧着碗孟婆汤,汤里浮沉着他前几世的脸。周晚卿牵着他的手走在奈何桥上,玄色寿衣已换成民国学生装,齐耳短发别着白玉簪。这是第七世了,她突然停下脚步,桥下突然伸出无数只手抓住陈砚生的脚踝,你还要逃吗?桃木剑在背后发烫,陈砚生想起王伯临终前塞给他的竹简——民国二十三年,沈家少爷火葬未婚妻,以槐木为椁,取生人阳气续命。竹简上的血字突然活过来,化作条小蛇钻进他掌心,留下个字烙印。他们站在十殿阎罗的明镜前,镜中浮现出真相:所谓阴婚,原是周晚卿设下的局。沈家少爷用她的生辰八字炼煞,而她则借阴婚契书引来能看见字的阴阳眼,替她劈开镇在魂魄上的槐木椁。那老东西骗你,周晚卿突然掐住他喉咙,指甲深深陷进皮肉,他才是沈家后人!明镜突然炸裂,陈砚生看见自己的桃木剑刺穿了周晚卿的心口。她的身体化作漫天纸灰,只留下那枚白玉簪。簪头刻着的字突然渗出鲜血,顺着他的手腕流进地府的土壤里,长出棵枝繁叶茂的槐树。第五章 阳间月陈砚生在民政局门口醒来时,手里攥着本红本本。照片上的周晚卿笑靥如花,穿着白色婚纱。阳光透过玻璃门照进来,落在她无名指的银戒上,折射出细碎的光斑。王伯站在不远处的槐树下冲他挥手,后颈的黄符已换成健康的肤色。后生仔,记得每月十五给槐树浇水。老房东的拐杖变成了普通的竹杖,阴婚契书已了,只是...他突然压低声音,那槐木椁还在老宅地基下,你当真要放着不管?陈砚生摸出手机,相册里多了段视频:昨夜的乱葬岗上,他亲手将白玉簪插进周晚卿的坟头。泥土里爬出无数只萤火虫,聚成她的模样在月光下跳舞。而老宅西厢房的檀木衣柜里,静静躺着口微型槐木棺,棺盖上刻着未完成的字。手机突然收到条陌生短信,只有三个字:引路者。窗外的月光突然变成青灰色,陈砚生看见自己的影子在墙上拉长,背后站着个穿玄色寿衣的女人,正温柔地将下巴搁在他肩头。第六章 槐根缠老宅地基下的槐树根在月光下泛着猪油般的光泽。陈砚生握着工兵铲的手心全是汗,王伯递来的青铜洛阳铲刚触到泥土就发出刺啦怪响。民国二十三年的夯土层,老房东蹲在坑边筛着陶片,突然从碎瓷片里拈出枚锈迹斑斑的铜纽扣,沈家当年用糯米浆混着朱砂灌的地基,专锁怨魂。树根突然剧烈扭动,工兵铲被弹飞的瞬间,陈砚生看见土层里露出半张人脸。腐烂的皮肤下嵌着枚玉簪,正是周晚卿的白玉簪。后生仔快看!王伯突然指向坑底,无数槐树根正顺着月光往上爬,在地面交织成张巨大的网,将整座老宅罩在中央。手机在裤袋里震动,陌生号码发来段视频:民国二十三年的沈家祠堂,穿长衫的男人正将槐木钉入女人心口。陈砚生突然认出那女人的侧脸——分明是周晚卿的模样。而举着锤子的男人后颈,赫然贴着张黄符。这不是阴婚,是殉葬。王伯突然扯下衬衫,胸口的刺青在月光下浮现:棵枝繁叶茂的槐树,每个枝桠上都挂着个小人,沈家每代都要活埋个新娘,用她们的魂魄养这棵镇宅槐。槐树根突然破土而出,卷着陈砚生的脚踝往地基深处拖。他看见周晚卿的脸在泥土里若隐若现,女人的手指死死抠着他的手腕,指甲缝里渗出的血珠滴在树根上,竟让那些纠缠的根须瞬间枯萎。第七章 殉葬图祠堂的香灰在穿堂风里堆成小山。陈砚生举着手机电筒照亮斑驳的壁画,第三幅《殉葬图》上的新娘正对着他流泪。朱砂颜料混着某种油脂顺着墙壁往下淌,在青砖地上聚成个字。王伯突然捂住他的嘴,指向供桌下——那里跪着个穿红嫁衣的纸人,脸上贴着周晚卿的照片。民国二十一年,沈家大少爷娶了县长千金。老房东的声音发颤,从神龛后抽出本线装账簿,泛黄的纸页上记着密密麻麻的人名,每个名字后都画着个棺材符号,三个月后少奶奶暴毙,沈家对外说是难产,实则...账簿突然自燃,火苗里飘出张黑白照片:穿西装的男人抱着个婴儿站在槐树下,女人的脸被挖去,露出的脖颈处缠着白绫。陈砚生突然注意到,照片里的男人后颈有块月牙形胎记,和自己的一模一样。你以为你是阴阳眼?王伯突然掐住他的喉咙,指甲深深陷进皮肉,你是沈家的种!这第七代的殉葬新娘,本就该是你!壁画突然活过来,《殉葬图》里的新娘伸出手,从画中递出枚玉佩。陈砚生认出那是自己从小戴到大的护身符,玉佩背面刻着的字正在发烫。祠堂的香突然全部折断,在供桌上摆成个字。第八章 双生镜铜镜里的人冲陈砚生眨了眨眼。他摸出手机电筒照向镜面,发现自己的倒影正穿着民国长衫,后颈贴着张黄符。镜中人突然抬起手,在雾气朦胧的镜面上写下个字。陈砚生的手指穿过镜面的刹那,整个人突然坠入冰窖。夫君,你终于肯见我了。周晚卿穿着学生装站在镜中世界,身后是民国二十三年的沈家花园。她手里捧着本相簿,翻开的那页贴着张双人照:穿西装的男人搂着穿婚纱的她,两人笑得眉眼弯弯。而照片里的男人,分明长着和陈砚生一样的脸。沈家每代都有对双生子,周晚卿突然将相簿按在他脸上,照片里的男人突然转过头,腐烂的嘴角咧到耳根,个养魂,个殉葬。你以为你是来救人的?镜面突然碎裂,陈砚生摔回祠堂时,发现自己手里握着半块铜镜。镜中映出的不是自己的脸,而是王伯正举着桃木剑刺向他后心。第七个殉葬者,老房东的脸在月光下扭曲成怪物,你的魂魄最纯!铜镜突然发烫,陈砚生反手将镜片拍在王伯额头。镜面深深嵌入皮肉的瞬间,老房东的身体突然炸开,无数槐树叶从他体内飞出,在空中聚成周晚卿的模样。女人的手指抚过陈砚生的脸颊,在他后颈贴了张黄符。第九章 镇魂钉七枚青铜钉在月光下泛着青黑。陈砚生跪在老宅地基前,周晚卿的魂魄正顺着槐树根往上爬。女人的手指死死抠着地面,指甲缝里渗出的血珠滴在青铜钉上,竟让那些千年玄铁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声响。拔钉子要按北斗七星的顺序,王伯的鬼魂飘在半空,身体正渐渐透明,切记,第七枚钉拔起时,无论听见什么都不能回头。第一枚天枢钉拔出的瞬间,地基下传来女人的惨叫。陈砚生看见周晚卿的魂魄被无数锁链缠住,沈家列祖列宗的脸在泥土里若隐若现。沈家郎,你忘了民国二十三年的约定?女人的声音突然变得凄厉,你说要带我去看黄浦江的烟火!第七枚摇光钉刚离地三寸,陈砚生突然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他想起王伯的嘱咐,咬着牙任凭那些冰冷的手指抚摸他的后颈。青铜钉彻底拔出的刹那,整座老宅突然剧烈摇晃,地基下传来沉闷的轰鸣。夫君,你看我美吗?周晚卿的声音就在耳边,陈砚生忍不住回头——女人穿着他送的白色婚纱,站在漫天飞舞的槐树叶里对他笑。而她的心口,插着那枚拔起的镇魂钉。第十章 轮回簿地府的忘川河水突然沸腾。陈砚生站在奈何桥上,看着周晚卿的魂魄被鬼差押向轮回门。女人突然挣脱锁链,从袖中甩出卷泛黄的纸卷——正是那本沈家殉葬账簿。民国二十三年的烟火,她的声音在黄泉路上回荡,我等了你七十年。轮回门突然关闭,十殿阎罗的明镜在头顶炸开。陈砚生看见自己的名字出现在生死簿上,每个轮回后面都画着个棺材符号。而在民国二十三年那页,陈砚生三个字被朱砂重重圈住,旁边写着行小字:第七代殉葬者,当以魂魄饲槐后生仔,该回去了。王伯的鬼魂站在桥头,手里提着盏走马灯。灯笼上画着沈家祠堂的壁画,最后幅《镇魂图》里,穿西装的男人正将青铜钉敲进新娘心口。陈砚生突然认出那男人的脸——分明是镜中世界的自己。忘川河水突然漫过桥面,陈砚生看见无数新娘的脸在水中沉浮。周晚卿的手从水底伸出,递来枚白玉簪。他刚接过簪子,整个人突然坠入河水。在意识消失的最后瞬间,陈砚生听见女人在耳边轻笑:下个轮回,换我来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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