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没有忘记李余是朕的孩子,但你是他生母,你们母子一体,还能分开不成吗?”
“可以的。陛下若是要处死我,会带着李余一块吗?”明洛说出处死两个字时,心钝钝痛着,胸口似乎被鼓槌一下一下用力敲击着,生生地如要裂开一般撕心裂肺。
但面容上她没有多余的力气表现了。
麻木而迟缓着调整自己的表情。
“不会。”
李二其实想说,他没有想好拿明洛怎么办。
处死不至于。
“那不就是了?”明洛觉得好死不如赖活,李余只消好好长大,就能封王有食邑,怎么着都算不错。
哪怕以后会被李治或者武则天杀了,也比做平民百姓强。
“你能舍下?”
对明洛当母亲这件事,李二向来高度认可,包括亲力亲为地喂奶,每日晚上睡不好的是她,包括变着法子地哄溪娘吃饭,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是好妈妈。
但就是这样的好妈妈,极少数地带着李余来他面前卖乖争宠,他如果不提,有时来了立政殿也不一定看到。
“不是能不能的问题。是舍不下也要舍。人生在世,不如意十之八九。”明洛不断安慰麻痹着自己。
“你没有其他想说的?”
李二自问语气足够软和,和那日在殿上相去甚远。
明洛扬起脸,无心去考较李二话语里的分寸纠结,只在眼中升起凛冽如冰的清醒,像是一朵骤然遇到了严霜的花朵。
“那张空白的旨意,我想好了。其实也不用写,就希望陛下对李余和其他庶出皇子一般的待遇就好了。”明洛口吻里含着化不开的伤感,声音雾蒙蒙的,远不如平时清泠动人。
李二听着真不是个滋味,他再怎么样,也没必要把气撒在李余身上,“朕对李余,没有偏见。将来会给他封王。”
“多谢陛下了。”
明洛露出些笑意。
她的脑袋复又低垂向下,从来优美如歌的天鹅颈弯成柔软的弧度,露出细腻白皙的一截皮肤。
从枝叶里钻出来的春夏艳阳落在她的脖颈上,与白皙的质感一混合闪出细碎的光芒,绵密如针地扎进李二眼中,卷起微不可见的波縠。
“李余好像醒了。”
李二听到了殿内放轻的响动。
“嗯,陛下要去看看吗?”
“一起。”
明洛是个既来之则安之的,不是因为安之若素,或者心理素质怎么强大,是完全无可奈何束手无策后的平静而已。
她温声细语地和李余说话,时而蹲下身,时而坐在榻上,李二稳稳坐在一旁听着,目光却一直停留在明洛脸上。
明洛的心情和一摊死水无异,又或是寒风暴雪后的旷原,唯有一片片白茫茫静悄悄的天地。
“想吃金乳酥?”
“嗯,阿娘做,阿娘做。”李余比一开始和明洛接触活泼多了,很喜欢提要求。
因为明洛能满足他的都会答应。
“好,阿娘试一试,不保证别的。”明洛有点嫌李二碍事,他在这里她要怎么和芳草交代……遗言。
“嗯嗯。”
“余余先去玩会,阿娘去小厨房给你做。”明洛爱吃甜食,这会儿胃口也还有一点点。
“陛下要吃吗?金乳酥?甜雪?”
明洛觉得不好忽略了李二,唇角勾起点温吞的笑意,可眼底深重的忧伤仿若被枝头露水打湿了羽毛的鸟翅,沉沉地无法展翅。
“嗯,朕尝尝。”
李二真就起身,与她一道进了相对狭窄脏兮兮的小厨房,稀稀拉拉几个宫人见此纷纷下跪,十分不安。
“你做吧。”
“陛下不必亲眼盯着,总不会害了您。”明洛黯然一笑,轻声道。
她觉得奇怪,作为天子,不说天天日理万机,也不可能闲得在淑景殿消磨时光。
“你做。”
李二懒得多言。
明洛也就不再管身旁多余的视线,自顾自地哼哧哼哧开始分离蛋黄蛋清,打散,搅拌,混合,调整火候,计算时间。
她做惯了这些,一整套流程虽然繁琐,看得人眼花缭乱,但她做起来格外利落干净,包括最后的摆盘,也清新秀气。
咋看咋好看。
只恨没有相机来记录。
“阿娘。”
李余来了。
李二笑道:“你阿娘摆得好看,你别捣乱。”
“捣乱捣乱。”李余蹬着小腿过来,有着对吃的兴奋,声音比平时响亮许多。
一时间小厨房闹哄哄的,几个宫人也一改垂头丧气的模样,挤出不熟练的笑,明洛端着鎏金花鸟纹的简约甜品架在李余的簇拥追捧下回了殿内。
“不能多吃,你一块耶耶一块。”
明洛恬静笑道。
然后她捻过一块奇形怪状的慢慢咀嚼,下厨是很减退食欲的,可能是漫长繁琐的过程影响了对食物的心情,或者是在过程中闻饱嗅饱了气味,总之,明洛没了胃口。
“你就吃一点?”
李二诧异。
刚才她和那浑人吃蛋糕,可是掰了不少。
“饱了,刚吃过了,味儿也闻饱了。”
“宋明洛。”
李二冷不丁喊。
“你仔细想想,明儿中午来立政殿和朕说。”他三下五除二地吃完了和李余对半分的甜点,撂下这样句话后走了。
留下一地面面相觑,不断打着眼色的宫人。
今儿动静闹得不是一般的大,大家伙儿都以为不能活着踏出淑景殿了,毕竟宫门外的架势阵仗非同一般,也有卫兵动了手,有人亲眼看见那染血的刀尖拨回了刀鞘中。
结果峰回路转。
芳草这时才抬手擦了擦已经收进去的汗,后知后觉地停顿了下,小心走到明洛身旁:“娘子。”
“该怎样怎样。明儿的事明日再说。”明洛深吸了口气,难掩倦怠之意,脚下微微有些踉跄。
“喏。”
芳草一颗心亦静下来。
有了晚间的空档,明洛总算可以和照料李余的宫人嘱咐交代一二,也可以好生梳理下自己纷乱的心绪。
其实没什么好思虑的。
纯纯内耗罢了。
翻来覆去不过一句话,她和李二同床异梦,成不了一路人,从生育观到为人处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