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比我懂,我也说完了。”明洛尽量让自己不卑不亢。
“你说完了?!那你觉得,朕有什么理由饶过你?”李二眉间的沉思若凝伫于碧瓦金顶之上的薄薄云翳,带着些许感慨的意味。
“没有。”
“所以你安然赴死?”李二问。
明洛扬了扬眉,往宫门外看:“汤杨已经死了吗?”
“死透了。光凭他直呼朕的名讳,足够他死一万次。”李二哼哼道,语气里充斥着对此人的鄙夷。
“那就好。我之所以觉得陛下圣明,也是因为陛下从来明正典刑,从不搞虐杀一事,不管是昔年在军中还是您为天子。”
这是非常重要的。
如果李二和高家或者刘宋的皇帝一般,喜欢整些变态骇人的手法,她不定会怎么选呢。
“他说你私下一定会连名带姓地喊朕。”李二当时听到汤杨的说辞时,内心浅浅地动摇过。
因为明洛在他面前提及过许多名人的名讳,自然从容,行云流水,比如司马懿,也不喊人家的谥号庙号。
明洛无力地扯了扯嘴角,没趁机表达自己对李二的尊敬。
是尊敬吗?
有一点点,但更多的是讨好是畏惧。
“本来阿难直接杀了他完事,但他非说……要亲自与你对质,还和朕信誓旦旦地保证,一定可以揭穿你的真面目。”
李二是被真面目三个字打动的。
因为他也很好奇。
卸下所有伪装面具的宋明洛究竟是个什么姿态?是个什么样的人?
所以他就站在无人打理的庭院间,由着一堆繁盛的花木遮挡住了他,静静旁听了所有对话。
“让陛下失望了。”
明洛贝齿轻轻一咬,低首道。
“失望?”李二轻笑,“碍于你之前在殿上顶撞朕的表现,朕自以为做好了所有心理准备。”
他已经接受了宋明洛是个居心不良,心机深沉,虚情假意的人,待他毫无真心。
但不知为何,明明后来宋明洛的言辞也不中听,但李二仍从其中听出了一丝对他的维护和感激。
隐晦而令他动摇。
“其他人如何我不知道,但我是得陇望蜀的,一山望着一山高。所以终究还是对陛下生出了怨怼之心,我很惭愧。”明洛温吞笑着,有点不好意思。
“怨怼之心?是因为朕把你贬去了掖庭吗?害你这些年的上进钻营泡汤了?”
李二一针见血。
“算是吧,我一路走来运气很好,但奈何起点太低,又是女儿身,加上人心不足蛇吞象,所以并不满足。”
明洛静静一笑,将眼中微冷的泪光转成自持的冷静,“好在,人总是要回到自己原来的位置。”
“我身处掖庭,觉得挺踏实的。不是说那里的生活好,而是不用再担心失宠被贬。”
李二今日是诚心来和她搞脑子的,品了品她的最后半句话,认真问:“你担心过失宠?”
“得宠的时候每天都会想一想。”随时随地,无时无刻,明洛是有危机意识的。
李二端详了会她的神情,知道她没有在演,淡淡的怅惘夹杂着一点感慨,眼眸低垂,眉眼间的光十分黯淡。
“你既如此,为何要这样触怒朕?”
“陛下指避子丸吗?”明洛是复盘过的,一切的导火索在于避子丸,深深刺痛了李二的‘自尊心’,从事实上显得自己不在乎李二的临幸。
果然,一提避子丸,李二的脸色就难看了好几个程度,眼底有暗红的血丝一丝丝地延展开来,神情再度犀利。
“不仅是这个。”
“是那日殿上我怼陛下吗?”明洛怔忡了下。
李二只一言不发地盯着她。
“看来是了。”明洛咽了下口水,稍加停顿后道,“陛下,因为我那时已经在掖庭了,难免口不择言,顾不上维护陛下的脸面。”要是她还是妃子,绝对会三思而言。
“你是觉得在掖庭到底了是吗?朕不会再拿你如何?”李二眼神复杂,语调有些阴森森。
明洛被他问得懵逼,言语艰涩道:”我观陛下待下,哪怕是当年洛阳城外杀那些给陛下造成过巨大困扰威胁的降将,也都是一刀砍了了事,未曾有过太多折辱。“
包括数次险些击杀李二的单雄信。
”陛下在我心里,是个堂堂正正的人,哪怕不是每件事都光明磊落,但绝不是什么小人。胸襟上陛下比我强多了。”
听着明洛努力描白,努力奉承,生怕自己‘虐待’她的言语,李二的心莫名沉甸甸起来,像是灌了铅水般的凝重。
“你不必这样夸朕,朕不会苛待你,更不会虐待你。”提及苛待,李二冷不丁想起那只木盒。
他曾白纸黑字地许诺过明洛,要是她犯了什么了不得的错,一定给她个痛快。
那时他觉得明洛’异想天开’‘胡言乱语’,现在来看,她对自己的认知从来清晰。
“多谢陛下。”
明洛扬起笑脸。
“你这么灰心吗?”李二能够感知到明洛的心情并不如表面那么平淡温和,还时不时对他笑笑,她状态看着很差,不仅人比从前瘦了一圈,眉眼处的灵动活力统统消失不见。
和其他妃嫔一样,习惯性地压着脑袋,再无她昔日的神采飞扬下巴微抬,发表些古灵精怪的看法。
只有温顺和随波逐流,他说什么都行,再不济她就笑一笑缓和氛围,好似失去了表达欲。
“我一直都很灰心,不过是现在……更加没办法而已。”明洛不是没想过破解,但觉得不过徒劳一场。
甭瞎折腾了。
“因为灰心,所以不想生孩子?”李二最气不过的还是避子丸,宋明洛怎么可以这样践踏他对她的宠爱?
“差不多。”
“你说你生李余像是生了个把柄,人人都拿李余做文章要挟你,也包括朕对吗?”李二明知故问,紧蹙的眉心试图松开但又放不下,他沉默地望着她,目光那么长。
“是。”
在这个话题上,明洛没有‘委曲求全’的打算,这不是说关乎李余,而是关乎她的‘自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