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盛世?”
汤杨再度被点燃。
他迫不及待地起身,附身逼问到明洛跟前:“哪里来的盛世?这盛世就是拿我阿兄的命来点缀的吗?!”
他指着明洛,恨不得直接戳进她这张分外从容的脸中去。
”你给李世民洗,我听听看,这要怎么洗?”
“我洗什么?我又不是洗衣机。”明洛抬手拨开了他的手指,终究起身给自己倒了杯隔夜茶。
有点渴。
她继续道:“是,修缮九成宫这桩事,害你阿兄没了命,这是事实。大唐天子在这件事上是对不住你阿兄,也不止你阿兄,所有因为天子出行而劳累奔波,病死在徭役里的百姓,都是天子的罪孽。”
“所以李世民罪孽深重,他该死的,你为何不助我一臂之力!”汤杨愤怒地面相都变得凶狠丑陋。
春夏之交的风吹过庭院,卷起一阵很淡的香气,其中有花香有青草味儿,和从前一样,又好像不一样。
明洛再想分辨一二,这边汤杨彻底暴走了。
“你知道吗?因为我阿兄的死,我无家可回,连一双侄儿侄女都被阿兄的亲族卖给了大户人家做奴婢!你知道奴籍意味着什么吗?你知道奴婢等同畜产的唐律吗?”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我没比畜产好多少。我本就是掖庭出身的舞伎。”明洛给远处不安的芳草使了个眼色。
汤杨尽管发疯,她在这里绊住对方挺好的。
赶紧抓走吧。
“所以呢,你是觉得李承乾李泰李治,他们做皇帝比李二强吗?我告诉你,这三个加一块都比不上他们的父亲。百姓只会过得更惨!你认同吗!”
明洛唇角化出几分薄薄的笑意,似照在冰面上的阳光,冷漠而闪着剔透的光芒,“做天子就是个比烂的行当。古往今来,你说,哪个天子比李二强的?”
“你不是也有儿子吗?!”
汤杨原本沸腾的表情冷却下来,牵起一点古怪的笑。
“你听好了。”
明洛站起身,逆光的阴影将她眉眼全部遮住。
“不管是你还是谁,不要每天想着拿我的孩子做文章,他才几岁,你居然就敢这样想。曹操也好司马懿也好,你有这两位的能耐吗?满朝文武和李二比年龄,他是最年轻的啊。”
“年轻不代表长寿。曹叡曹丕不年轻吗?说起来,曹操是曹魏第一高寿啊。”汤杨眯起眼。
“你好像总是引导我说些什么。”明洛眉眼间的阴翳浓郁到化不开,“话题越扯越远了,你拿曹魏和李唐比吗?多少有点侮辱天可汗了。曹操这辈子所有缺德事都齐活了不是吗?”
汤杨挑眉,似乎以此来掩盖眼眸中一闪而过的凌乱。
“引导?你难道需要我引导吗?”
“也是。你这样针对我布下天罗地网,从武娴到尚药局,处处和我有着关联,我百口莫辩。”明洛笑意疏懒,其实只要不扯到李余,她都可以心平气和,但偏偏李余和她一体。
汤杨也笑,像是淬着毒的针:“你有儿子呀。”
“是呀,有儿子没家世的妃子,堪称栽赃嫁祸的第一人选,任何谋逆和风吹草动都可以和我产生关系,偏巧我也是交游广,认识的武将多……”明洛喝了点茶,忽然想吃甜食。
“要吃蛋糕吗?”
汤杨还在那边苦思冥想着话术,组织着语句,斟酌着用词,被这个毫不相干的问句吓了跳。
“蛋糕?”
他差点结巴。
“没那么正宗软和,但能吃。”明洛也不管他要不要吃,直接起身,只是寻不到芳草的身影。
也好。
芳草出去了就成。
因着这两日她时常捣鼓这些简单的甜点,材料都齐全,唯独火候拿捏不准,比不得烤箱和空气炸锅的精准。
以至于这块蛋糕的三分之一焦了。
“啧。”
汤杨真就坐在石凳旁等她。
明洛这时下意识地察觉到他的状态没有看起来那么从容,不仅口渴,且姿态僵硬,一副腿脚不便的样子。
“吃点吧,看你很累。”
明洛一面说一面拿银针给他试。
“很累吗?”汤杨忍不住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这是种状态。你该好好睡一觉。”明洛建议道,又觉得自己可笑,“不过你肯定睡不好,没办法的事儿。”
她话锋陡然一转:“不过你不会想死在我这儿,然后来个死无对证吧?”她说着直接抓住了他的胳膊。
“你把脉呗。”
汤杨笑道。
明洛狐疑看向他的面色,其上涂了一层淡淡的粉,欲盖弥彰地遮掩着真实的肤色。
微微有些青紫。
中毒了?
“是觉得我给自己下了毒,然后死在淑景殿,算你的锅对吧?这计谋不错,不过古代的毒药太闹心了,还是一刀砍了痛快。”汤杨这时干脆咧嘴笑,猖狂至极。
明洛收回了手,他脉象没太大问题,就是心力交瘁罢了。
“你死不死的都行,反正我也难逃其咎。”明洛索性也开始摆烂,抠着一大块蛋糕吃。
“挺好吃。”汤杨真赞叹了句。
明洛附和:“纯天然的,口感比不上港式老蛋糕,但也贵在天然,没那么多科技与狠活。”
“你想回家吗?”汤杨声音不自觉软了下来。
“用不着想,按照你的计划,我不是很快能回家了吗?我好想妈妈。”明洛笑得很心酸。
汤杨愣愣道:“我也想。”
“我们很快都能得偿所愿。”到了这地步,木已成舟,一切板上钉钉成了铁案,明洛宛如砧板上的死鱼,一动不想动。
她不想责怪任何人。
武娴是,汤杨亦是。
说到底,技不如人愿赌服输。
“你不想杀了我?”
“别动不动就杀人杀人的,想当初我也是个三好学生,连公安局里什么样都没见过。”明洛口吻唏嘘,岁月是把杀猪刀一点不假,只是她成为了那只猪,而不是那把刀。
“我也是,我……立过一等功的。”
汤杨被她这句三好学生搞得破防,挺直的脊梁骨渐渐发软,终于像被抽去了全身的骨骼,再摆不出大义凛然傲慢无礼的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