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向对方:“有何贵干?”
“来提醒你下,你爽约了。”汤杨拎着壶摆在石桌上的茶,随意晃了晃,“很现代风啊,这个时代的煮茶都难喝得不行。”
“我能爽约什么。”
明洛随意看了眼草木葱郁的四下,没有选择坐下。
那片菜地已经被杂草占据。
没有专人打理的庭院乍一眼看,充斥着野蛮生长的美。
“你以为你这样可以置身事外?我是板上钉钉的谋逆,你难道不是?”汤杨给自己猛灌了口水。
“我是什么?你说。”
明洛想提醒他一句,这茶是昨日的,或许更早。
“我逃不过了。”
“恭喜你,求仁得仁。”明洛气定神闲。
汤杨皱眉:“我倒霉了,你能有什么好?我都不用怎么证明,只要写一点简体字,咱俩不就是师出同门?”
“这话说的,就算师出同门,没听说过连坐带师门兄妹的。”明洛回想了下唐朝的株连算法。
“你别做梦了,所有种种,你都逃不开。包括此刻。”汤杨恨恨不已,又给自己倒了杯茶。
明洛颔首:“我没想逃。我已在宫里食物链的最底层,掖庭是我最后的容身之处,要是回不去的话,就只能万劫不复了。”
李二接二连三的试探她听懂了,包括以傲慢姿态扔还给她的空白敕旨,她要是有脸填一个复位的旨意,李二说不定会阴阳怪气几句后大发慈悲地应允。
“你就这么……把我的话当耳旁风?”汤杨想不出她为什么这么不在意身份暴露。
穿越人士不是最怕身份被揭穿吗?
她能混到现如今不就是仗着‘先知’吗?
“耳旁风?你算什么东西?”明洛语气柔和地如五月檐下细软夹着花雨的风,伴着清脆悦耳的风铃声。
汤杨面色变幻几瞬,蹭地起身指向殿内:“你别忘了,那里面有你十月怀胎生的亲生骨肉!”
这一句话像是锋利无比的银针,直接刺入了她全副武装的心脏,从缝隙处直接扎进去。
她亦绷不住一脸淡定,仿佛有无数闪电在她的眸中爆发:“亲生骨肉又如何!我这生的哪里是孩子,分明是给我自己生了个把柄!谁都可以拿他来要挟我,来打压我!是笃定我舍不下他是吗?!”
气息紊乱,面色涨红。
明洛极少有这样失态的时候。
汤杨怔了片刻后哈哈大笑,恍然大悟:“把柄?不止是我,还有谁?能让你如此破防,李世民是吗?伟大的天可汗吗?”
“是啊,这世上没有比亲生父亲拿孩子来胁迫生母更可笑了。”
明洛的笑有些恍惚而悲切,抵不过心底全盘瓦解的信念,好像有一只困兽在左冲右突,几乎要在心上刺出一个口子爆裂开来。
“可笑是吗?”
她冷笑道。
”怎么不可笑?你难道还做宫斗上位的美梦吗?和那些小说里愚蠢至极的女主角一般?以为得宠生子后能一飞冲天吗?能沾染后位乃至储君位置吗?“
不得不服,汤杨的言辞犀利,可谓一击致命,比魏徵那些关乎阶级尊卑伦理的指责强多了。
明洛到底被触动了心肠,却没有急于反驳他,她只是有些心酸:“要是长孙还在就好了。”
她何至于走到这一步。
“长孙皇后吗?”
“她很好,公主也很好。我最对不起的就是她们。”明洛无数次地幻想过,她如果直接告诉长孙她只能活到三十五岁,她可不可以不要生后面的两位公主?
“你早和李世民苟且上了?“
汤杨当真毫无顾忌,一口一个李世民喊得明洛心惊肉跳的。
“不然呢,我难道是凭聪明才智出谋划策吗?”
明洛不置可否。
她看向汤杨,目光里有一丝惋惜,也有一分快意:“其实,你就是晚来了十多年,要是赶在武德年间,你会走上和我一样的路。大概率你这会已经过上呼奴唤婢、三妻四妾的好日子。”
汤杨沉着脸,想反驳却也不愿违心。
“是吧,你是男儿身,就算是平民,也胜过我百倍。可惜,你没能赶上。”明洛嘿嘿一笑。
太好了,幸好对方没赶上。
不然她心底该有多不平衡。
“你赶上了不也落得这样下场?”汤杨不屑道,“你如今哪里还有点现代女性的样子?奴颜媚骨,被规训地连天可汗的名儿都不敢直呼,当真拿自己当唐朝人了?”
明洛没有逞强,从来时的第一天起,她就反复对自己耳提面命,千万不要连名带姓地喊李家人。
特别是李虎李渊李世民这三件套。
她漫不经心地笑:“所以我是彻头彻尾的失败者,既没有维持住自己的风骨,但没能彻底融入地过完这一生。”
“你对李世民当真这般忠心?你来时多大?几岁吗?”汤杨觉得匪夷所思,现代人哪有忠君的思想。
“挺大的。”
“所以为何?”
“因为人和人之间,不是只有尊卑阶级,那也不叫忠心,只是生而为人的一点良知而已。”
明洛徐徐道,“他待我,站在他的角度已是极尽宽容,不过生米恩斗米仇,我欲壑难填罢了,一山望着一山高,是不会知足的。但怎么能在他虚弱的时候,仗着他对我的信任背刺呢?”
“信任?”汤杨满脸讥讽,冷笑连连,“你居然敢指望堂堂天子对你有信任?不过是拿你当狗而已。”
“那就是狗吧,狗挺好的,看家护院很忠诚。”明洛不想多费唇舌,她也有些渴了。
“你这么没有怨言?被贬去掖庭也不怨?”汤杨忽然觉得,虽然大家都是穿越人士,但好像内核也不全然相同。
换作他肯定在心里把李二骂了千百遍。
“是怨的。但你好像弄错了,怨恨是一件事,但要因此谋害对方是另一件事。我对一个人有怨言,不代表我要想方设法地杀了他。”明洛很是坦然。
“是情分还是感激占了上风,是吗?”
“算是吧。不管是不是,也不能因为一个小小的我,让这贞观盛世戛然而止吧。”明洛露出些安静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