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意把木箱合上,手指在封面停了两秒。她起身走到院中,桂花树影落在肩头。阿斑跟在脚边,尾巴轻轻摆动。
她从青瓷瓮里取出那两页《被遗忘的温柔》的手稿。纸面平整,墨迹干透。昨夜有人回应过她,这件事不能再拖。她要试一次完整的流程——写文、醒稿、采茶、制茶,看能不能让文字的气息真正进入茶叶。
天还没亮,她背上竹篓上山。露水沾在裤脚,凉意顺着小腿爬上来。她在桑林边停下,挑叶片最薄的一株开始采摘。每一片叶都翻看过正反面,只取晨光未照到的那一侧。
回来后,她把茶叶摊在竹席上晾着。小林和陈阳一前一后来到后院。小林手里拿着相机,陈阳拎着设备包。
“今天做什么?”陈阳问。
“做新茶。”她说,“这次不一样。”
裴砚没来,但他早上送来了一个布包。里面是半卷泛黄的纸,标题写着《冷萃录》。沈知意翻开看到一段记载:“雾染法,取草本精露,以寒气承之,轻覆于叶表,不伤其脉,可留本味。”
她把这段话递给陈阳。他看完点点头:“我能调喷头,控制雾量。”
他们把静心藤和月见草放进提取机。低温慢提,直到收集到一小瓶透明液体。陈阳接上喷雾装置,调整气压到最低档。
沈知意开始炒茶。铁锅烧热,她一手翻动茶叶,一手数着时间。文火持续了整整半个时辰。炒好后立刻倒入密封罐,等温度降下来才打开。
陈阳小心地将雾化液均匀喷在茶叶表面。过程很慢,每一克茶都要反复确认覆盖程度。完成后,他们把茶重新封存,放在祖屋案上。
“现在等。”她说。
三人坐在茶台旁。阿斑跳上桌子,在空位趴下。窗外风穿过树叶,声音很轻。
第二天中午,沈知意取出茶叶冲泡。热水倒进杯中,叶片慢慢展开。背面浮现出细线,像是旧照片里的折痕。
她先倒了一杯给自己。喝下去的时候闭上眼。
几秒后,她开口:“我看见我妈晒完被子转身。阳光落在她发间,汗珠滚下来,滴在衣领上。”
小林盯着自己的杯子。他没动。
“你试试。”她说。
他伸手拿杯,手指有点抖。喝了一口,他没说话。又喝一口,忽然笑了:“外婆在哼越剧……调子跑得离谱,但我知道是哪一段。”
陈阳抿了一小口。他的脸绷得很紧。过了好久,他睁开眼:“我妈那年摔了碗,蹲在地上捡。一边哭一边笑。我说你怎么又傻哭?她说,这碗是你爸第一次送她的。”
没人再说话。
沈知意看向杯底。纹路还在动,比以前更稳。不是一闪而过,而是像呼吸一样持续浮现。
小林放下杯子:“这回是真的。”
陈阳点头:“成分数据也对。活性保留率百分之九十二,比上次高十七点三。”
沈知意把剩下的茶分装进三个小罐。她拿出木箱,翻到新的一页。笔尖刚碰纸,就发现边缘多了一行字。
墨色很淡,像是很久以前写的。
“名为‘回声’,非为复述过去,乃让心意落地生根。”
她抬头看小林和陈阳。两人也看到了。
“这不是我写的。”她说。
小林伸手摸了摸纸面:“它自己出现的?”
“每次写完,箱子里的纸都会变。”她说,“但现在它开始回答我了。”
陈阳看着那行字,半天没出声。最后他说:“叫‘回声’可以。但得有个副名,不然太单薄。”
小林马上说:“叫‘灵析系列’吧。突出科技感。”
“不行。”陈阳摇头,“太冷。这是让人想起事的茶,不是机器。”
“可我们用了设备,不是纯手工。”
“但喝的人不在乎你怎么做的。”陈阳说,“他们在乎感觉到了什么。”
沈知意没参与争论。她把三只瓷罐摆在桌上,拿起笔在第一只上贴的素笺写下名字。
“回声·初生。”她念出来。
小林停下争辩。陈阳看了很久,点头。
“这个名字对。”他说。
沈知意把最后一罐封好,放在木箱旁边。她没再看那行字,也没去查是谁写的。有些事不用弄清。
下午裴砚来了。他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本册子。是《待客九则》的新抄本。
他走进来,看到桌上的瓷罐。标签是手写的,字体安静。
“成了?”他问。
“成了。”她说。
他没多问,只是走过去看了看那行新出现的字迹。然后他抬头,目光扫过三人。
“接下来呢?”
“准备推广。”陈阳说,“竹牌要重刻,包装也要改。”
小林补充:“视频得重拍,这次重点不在技术,而在喝茶时的感觉。”
沈知意看着裴砚:“我不想太快。让大家知道就好,不强求。”
“可以。”他说,“一步步来。”
他们开始分工。小林负责整理拍摄计划,陈阳联系老李头改竹牌,沈知意写下新一批手稿标题。
裴砚坐在角落,把《待客九则》放在桌上。他没急着走。
天快黑时,小林收起相机。他没拍新品,也没拍讨论过程。他打开镜头盖,对着四人围坐的茶台按了一下快门。
画面里只有升腾的热气,模糊了每个人的脸。
陈阳骑车离开前绕道老李头家。他掏出样品,在刻字区指了指。
“就用这个名。”他说,“‘回声·初生’,字要轻一点。”
老李头应了一声,拿起刻刀。
沈知意回到祖屋。她把木箱放回原位,瓷罐摆在窗台上。月光照进来,映在素笺上。
阿斑跳上她的膝盖。她摸了摸它的头。
门外风铃响了一下。
裴砚走出桂语斋,回头望了一眼桂花树。树叶晃动,一片叶子飘下来,卡在门槛缝里。
小林把相机插上电源。电脑屏幕亮起,他新建了一个文件夹。
命名:回声·初生。
他删掉了之前所有的营销脚本草稿。
陈阳骑在车上,风吹过耳侧。天边云层裂开一道缝,露出一线暗红。
沈知意站在院中,手里捧着那只标有“回声·初生”的瓷罐。她没再打开木箱追问执笔者是谁。
她知道,对方一直在读她的字。
而她写的每一个字,都会变成茶里的回音。
裴砚走到桥头,停下脚步。他从袖中取出一张纸,是县里寄来的回复函。
他看了一眼,折好放进内袋。
桥下河水流动,水面映着路灯的光。
一只飞蛾扑向灯罩,撞了一下,跌进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