敌人仓皇撤退扬起的烟尘,逐渐消散在北方的地平线上。青石镇的城墙内外,却依旧笼罩在一片异样的沉寂之中。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欢呼,没有退敌成功的激动呐喊,只有沉重的呼吸声,和无数双眼睛望向那个独自站在城外空地上的身影时,所流露出的复杂目光——敬畏、依赖、茫然,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恐惧。
是的,恐惧。不仅是对城外那些可能卷土重来的、更可怕的“新世界”军队的恐惧,也有对凌昊刚才展现的那种近乎“神魔”般力量的、源自本能的敬畏与陌生感。将活生生的改造怪物“变”回人,这完全颠覆了他们的认知范畴。
小雅第一个反应过来,她轻盈地跃下城墙,快步跑到凌昊身边。她没有说话,只是仔细地打量了他一下,确认他毫发无伤,然后目光落在地上那六个昏迷不醒、浑身伤痕的人身上。她蹲下身,翠绿色的生命能量从指尖流淌而出,小心翼翼地探查着他们的生命体征,并尝试进行最基础的稳定治疗。
“生命体征很微弱,但……确实是人。复杂的旧伤,多器官衰竭迹象,神经系统严重受损……”小雅的声音低沉,带着压抑的怒火,“他们是试验品……道去根本没把他们当人看!”
这时,雷暴也带着一队精锐护卫,骂骂咧咧地打开城门冲了出来。他先警惕地扫视了一圈周围,确认没有埋伏,然后大步走到凌昊面前,狠狠一拳捶在自己胸口,既是后怕也是愤慨:“老大!你下次能不能别这么吓人!老子心脏差点从嘴里跳出来!” 他看向地上的人,又啐了一口,“妈的,一群疯子!把好好的人弄成那副鬼样子,还他妈有脸谈进化!我呸!”
凌昊的目光从北方收回,看向雷暴,又扫过陆续走出城门、开始清理战场、救治伤员的守卫们,最后落在小雅正在救治的那几个“退化者”身上。
“他不是来决战的,”凌昊开口道,声音恢复了平时的冷静,“是来‘展示’和‘试探’的。”
“试探?”雷暴眉头拧成了疙瘩。
“试探我的态度,试探我的力量底线,也试探青石镇的防御能力和抵抗意志。”凌昊解释道,“那六个改造战士,只是初代产品,道去手里一定有更成熟、也可能更危险的技术。他派白鸦来,是想看看,在他这套‘新世界’的理论和武力面前,我们会作何反应。是恐惧投降,还是誓死抵抗。同时,他也想亲自评估一下,我如今的实力,到了何种程度。”
小雅站起身,脸色依旧凝重:“他肯定看到了。你刚才……那种‘还原’的能力,恐怕会让他更加警惕,但也可能……更加执着。道去对‘完美’和‘控制’有着病态的偏执,你的力量在他看来,可能是最大的障碍,也可能是……最值得‘研究’和‘获取’的样本。”
雷暴一听,眼睛顿时瞪得滚圆:“他敢打老大的主意?老子先把他脑袋拧下来当球踢!”
凌昊摆了摆手,示意他稍安勿躁:“他不会善罢甘休。这次试探失败,下次再来,就不会是这种规模的‘展示’了。他会做好更充分的准备,带来更成熟的‘产品’,甚至……亲自前来。”
他转身,看向青石镇。镇民们已经聚集在城门内外的空地上,密密麻麻,所有人的脸上都写着不安、困惑,以及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感。他们也听到了白鸦的那些话,看到了那些改造战士,更目睹了凌昊那不可思议的力量。未来,似乎一下子被厚厚的乌云笼罩。
“我们怎么办?”小雅问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凌昊沉默了片刻,目光缓缓扫过青石镇的城墙、房屋、街道,以及那一张张望着他的面孔。他看到了恐惧,但也看到了顽强;看到了迷茫,但也看到了信任。
“加快进度。”凌昊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断力,清晰地传开,“我们没有时间再慢慢发展了。道去不会等我们准备好。”
他向前走了几步,面向聚集的镇民和守卫,提高了声音:
“大家都看到了,也听到了。北边,有一个自称为‘新世界’的势力,他们的首领,是我的……旧识。但他走的,是一条截然不同的路。他要的不是重建家园,不是让幸存者安稳生活,而是要把所有人都变成他设计的、没有思想、没有感情的‘零件’,组成他理想中那个冰冷‘完美’的机器。”
人群中响起压抑的骚动和愤怒的低语。
“他们今天来的,只是先头部队,只是他们口中的‘初级产品’。下一次,可能会更强,更诡异。”凌昊继续说道,没有隐瞒危险,“但是!”
他话锋一转,目光如炬:“这难道就意味着我们要屈服吗?要打开城门,让他们把我们,把我们的父母、孩子、兄弟姐妹,也拖进手术室,变成刚才那种不人不鬼的怪物吗?!”
“绝不!!”
雷暴第一个怒吼出来,声震四野。
“绝不!!” 越来越多的守卫红着眼睛跟着怒吼。
“我们好不容易从血月里活下来!好不容易建起这个家!”
“想拿我们做实验?先问问老子手里的刀答不答应!”
“凌先生!您说怎么干!我们就怎么干!”
民愤沸腾了。恐惧被更大的愤怒和扞卫家园的决心所压倒。白鸦那套理论,对于这些在末世中挣扎求存、格外珍视亲情友情和自由呼吸的人们来说,不仅是威胁,更是最恶毒的亵渎。
凌昊抬手,压下激昂的声浪。
“好!既然大家决心已定,那么,从今天起,青石镇进入全面备战状态!”
他当场宣布了一系列紧急措施:
“第一,全民军事训练计划即刻升级!所有十六岁以上、五十岁以下的居民,无论男女,必须接受基础战斗、防御工事构筑和紧急疏散训练!由雷暴总负责!”
“第二,启动‘深窖计划’,在现有粮仓基础上,挖掘更多隐蔽、坚固的地下储藏点,尽一切可能储备粮食、药品、净水和燃料!由后勤部和小雅协同负责,小雅要优先确保作物的抗逆增产!”
“第三,城墙防御工事全面加固升级!不仅修复破损,还要加装更多针对能量攻击和物理冲击的防护层,增设暗堡和反击火力点!赵工(原来的建筑队负责人),由你牵头,集思广益,我要在最短时间内看到方案!”
“第四,扩大巡逻范围,尤其是北面和东北面!组建精锐侦察小队,不需要你们接敌,但要像眼睛和耳朵一样,把方圆五十里内的任何异动,及时报回来!”
“第五,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凌昊的目光变得无比严肃,“今天发生的事情,以及‘新世界’的威胁,不得对内有任何隐瞒。我们要让每一个人都知道,我们面对的是什么,为什么要拼死反抗!但同时,也要告诉大家,我们并非没有希望!我们有坚固的城墙,有团结的人心,有土地可耕种,更重要的是——”
他顿了顿,声音铿锵有力:
“我们战斗,不是为了成为谁的零件,不是为了所谓的‘进化’,而是为了保住我们生而为人的样子!是为了让我们所爱的人,能继续有哭有笑地活着!是为了我们的孩子,能在一个有烟火气、有人情味、有希望的世界里长大!”
“这场仗,不是为了征服,是为了守护!守护我们作为‘人’的底线和尊严!”
话音落下,短暂的寂静后,是山呼海啸般的应和与怒吼!原本盘踞在人们心头的阴霾,被这番话语驱散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悲壮而坚定的战意。知道自己为何而战,往往比拥有强大的武器更重要。
当天下午,青石镇召开了前所未有的全体居民大会。在镇中心的广场上,凌昊、小雅、雷暴以及几位核心管理者,将“新世界计划”的实质、道去的理念、以及当前面临的严峻形势,毫无保留地公之于众。恐慌是不可避免的,但正如凌昊所料,更多的情绪是愤怒与不屈。
“干他娘的!老子就是死,也要死得像个人样!”
“凌先生,我们信你!你说怎么准备,我们就怎么做!”
“对!想让我们当牲口?门都没有!”
大会之后,整个青石镇如同上紧了发条的机器,以前所未有的效率和凝聚力运转起来。训练场上日夜传来操练的吼声;建筑工地灯火通明,加固城墙、挖掘地窖;妇女老人也组织起来,缝制护具,准备绷带,腌制储存食物;孩子们也被教导基本的避难知识。一种同仇敌忾、生死与共的气氛,弥漫在整个镇子上空。
夜幕降临,凌昊再次登上了已经初步修复的城墙最高处。寒风依旧凛冽,但镇内四处点燃的火把和巡逻队手中提灯的光芒,却交织成一片温暖而坚定的光网。
小雅悄然来到他身边,递过一份刚刚由陈默教授带领的临时分析小组提交的初步报告。
“陈教授他们抓紧时间分析了那六个‘退化者’身上残留的组织样本和提取物,”小雅的声音在夜风中显得有些低沉,“情况……比我们看到的还要糟糕。道去的改造技术,不仅仅是机械嫁接和药物控制那么简单。他在实验体中,混入了多种变异生物的基因碎片——包括‘刃甲兽’的角质生成基因、‘幽影猫’的神经反射强化基因,甚至……可能还有某种精神系变异体的片段。”
她指着报告上几处触目惊心的数据:“强行融合不同物种的基因,本就是生物学上的禁忌,会产生不可预知的排斥和异变。道去似乎用了一种我们未知的能量场进行压制和调和,但这种调和极不稳定。陈教授推测,那些改造战士所谓的‘稳定性87%’,很可能是在高强度抑制场持续作用下的短暂数据。一旦离开特定环境或者抑制场减弱,它们体内的基因冲突随时可能爆发,将宿主变成真正失去理智、不分敌我的怪物。”
凌昊接过报告,借着墙头火把的光,快速扫过那些复杂的图表和结论,眼神愈发冰冷。
“他在玩火,”凌昊合上报告,“而且,他根本不在乎玩火会烧死多少人,甚至包括他自己。”
“需要我组织人手,向北进行深度侦查吗?”小雅问,“至少要摸清他大概的活动范围和基地位置。”
凌昊沉思片刻,缓缓摇头:“暂时不用。大规模侦查容易打草惊蛇,小股精锐潜入,风险又太高。道去现在就像一只潜伏在阴影里的毒蜘蛛,布好了网,等着我们去触动。他今天来试探,就是一种引蛇出洞。”
他望向北方深沉的、仿佛无边无际的黑暗夜空,那里星辰稀疏,透着一种不祥的静谧。
“他会自己来找我的。”凌昊的声音很轻,却带着确信,“对于道去那样偏执到近乎疯狂的人来说,一个坚定反对他理念、并且拥有足以威胁到他计划力量的存在,是必须被清除的‘错误’,也是他想要‘修正’或‘收纳’的‘特殊样本’。他忍受不了这种‘不完美’的存在。”
“那我们……”
“做好准备。”凌昊打断小雅的话,语气重新变得坚实,“加固我们的墙,磨利我们的刀,储备足够的粮,训练更多的人。把青石镇,变成一颗他无论从哪里下口,都会崩掉牙的硬核桃。同时……”
他转头看向小雅,眼中映照着跳动的火光:“你的研究不能停。道去走的是扭曲生命本源的路,你的【生命编织】代表的是另一条路——理解、引导、共生。也许,未来的答案,不在他的实验室里,而在你催发的种子里,在你治愈的伤口中。”
小雅重重点头,眼中燃起坚定的火焰。
远处,扩建后的训练场上,依旧传来雷暴粗犷的训斥声和新兵们咬牙坚持的闷哼。火光映照着一张张年轻、疲惫却又充满不屈的脸庞。更远处,居民区内,点点灯火如同繁星,那是家,是牵挂,也是必须守护的理由。
寒风呼啸,卷动着城墙上的旗帜猎猎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