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镇的清晨，历来是被炊烟与劳作声唤醒的。薄雾如纱，笼罩着这片在废墟上重建的家园，空气中飘散着烤面包的焦香与牲口棚传来的干草气息，一切都遵循着数月来逐渐稳定的、令人心安的节奏。
然而，这一天的安宁，被一声凄厉到几乎破音的警报声，硬生生撕裂了！
“敌袭——！北方！大量敌人正在靠近——！！”
了望塔上，哨兵的脸因极致的恐惧而扭曲，声嘶力竭的呐喊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他手中的单筒望远镜几乎要被他捏碎，另一只手指向北方地平线的方向，指尖不受控制地抖动着。
那并非虚张声势。所有被警报惊动、匆忙跑上城墙或高处的人，都能清晰地看到——在北方那尚未完全明亮的天空背景下，一片黑压压的、如同潮水般的阴影，正以一种稳定而充满压迫感的速度，向着青石镇涌来。其规模之大，阵型之齐整，远远超过了以往任何一次掠夺者骚扰，甚至远超血狼帮巅峰时期的倾巢而出。
凌昊在警报响起的第三声便已出现在了镇长办公室门口，他的动作看似不快，却在一两步间便跨越了长长的走廊。清晨的微光落在他脸上，映照出一片冰封般的平静。几乎同时，雷暴魁梧的身影也如同炮弹般从兵营方向冲来，他身上的皮质护甲尚未完全系紧，但那双如同猛虎般的眼睛已经燃烧起熊熊战意，更深处则是一丝凝重。
“老大！”雷暴声音低沉，带着金属摩擦般的质感，“情况不对，不是杂鱼。”
凌昊微微颔首，两人无需多言，迅速登上主城门上方的城墙指挥台。雷暴一把抓过副官递来的高倍率军用望远镜，凑到眼前。
只看了一眼，这位经历过无数次生死搏杀、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前特种兵王，古铜色的脸颊肌肉便不由自主地绷紧，握着望远镜的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发白，手心里，竟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他妈的……”雷暴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将望远镜递给凌昊，声音压得极低，“老大，你自己看。这排场……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凌昊接过还带着雷暴体温的望远镜，举到眼前。镜片迅速拉近了数公里的距离，将那支逼近的军队清晰地呈现在他眼前。
确实不是乌合之众。
大约三百人左右的队伍，全部身着统一的、带有哑光涂层的暗灰色作战服，款式前所未见，介于旧时代特种作战服与某种未来风格之间。他们行进间保持着极其严密的楔形突击阵型，步伐整齐划一，沉默得可怕，只有装备摩擦和脚步踏地的沉闷声响隐隐传来，透着一种机械般的冷酷纪律性。
然而，更让凌昊目光微凝的，是队伍中央被十余人协力搬运的三台重型设备。那是某种造型极其诡异的金属装置，呈多面棱柱体，表面覆盖着复杂的散热片和能量导管，此刻正流淌着一种不祥的、仿佛凝固血液般的暗红色能量纹路，如同活物的血管在搏动。装置周围的空间似乎都在微微扭曲，散发着一股令人不安的波动。
就在凌昊观察时，一个纤细的身影如风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侧，正是小雅。她甚至没来得及束起长发，几缕发丝被晨风吹拂着贴在略显苍白的脸颊上。她的目光死死锁定在望远镜视野中那些暗红色设备上，瞳孔骤然收缩，失声低呼：
“磐石基地第七实验室的‘蜂鸣者’III型……军用级广域能量干扰器！这不可能！生产线明明在基地陷落时就被王博士亲手炸毁了！除非……道去！他果然还活着！而且拿到了完整的图纸甚至……生产线！”
小雅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那不是恐惧，而是混杂着愤怒与难以置信的震惊。作为曾在磐石基地深处生活过、接触过核心机密的人，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些设备出现在这里意味着什么——道去不仅活着，他的触角已经深入到了旧世界最危险的遗产库中。
仿佛是为了印证小雅的惊呼，那支沉默的军队在距离青石镇城墙约一公里处，齐刷刷地停了下来，动作精准得如同一人。阵型前方分开一条通道，一个身影缓缓走出。
那是一个看起来三十余岁的男人，身材瘦高，穿着一尘不染的白色研究员长袍，外面套着一件暗灰色的战术背心，显得有些不伦不类。他脸色是一种久不见阳光的苍白，鼻梁上架着一副精致的金丝边眼镜，镜片后的眼睛狭长而冷静。他手里拿着一个轻便的扩音设备，姿态从容，仿佛不是来攻打一个武装据点，而是来参加一场学术会议。
他抬起手，甚至没有回头，整个三百人的队伍便如同按下了暂停键，瞬间静止，连衣角都不再飘动。这份如臂指使的控制力，让城墙上的老兵们都感到一阵心悸。
“青石镇的各位居民，以及……管理者。”男人的声音透过扩音器传来，经过电子修饰后显得异常平静、清晰，甚至带着一种彬彬有礼的疏离感，回荡在清晨的空气中，压过了镇内隐隐的骚动，“自我介绍一下，我是‘新世界计划’先遣队的负责人，你们可以称呼我为‘白鸦’。今日奉道去先生之命，前来接管这片区域。我们崇尚秩序与效率，不愿造成无谓的伤亡。请主动打开城门，解除武装。我以‘新世界’的名义保证，所有愿意配合、服从新秩序的居民，人身安全将得到保障，并将获得参与伟大进化的资格。”
“接管”？“新世界计划”？“进化资格”？
这一连串陌生而傲慢的词汇，如同火星溅入油锅，瞬间点燃了城墙上的怒火。
“放你妈的狗臭屁！”雷暴第一个炸了，他一把抢过旁边士兵的投射话筒，粗犷的怒吼如同炸雷般轰向城外，“哪里来的装神弄鬼的瘪三！还他妈接管？老子雷暴在这里，青石镇就在这里！有种你就过来，看老子不把你们这些穿得像孝服的家伙屎都打出来！”
粗俗却直白的怒吼，引发了城墙上守卫们的一片哄笑和应和，紧张的气氛被冲淡了些许，斗志被点燃。
被称为“白鸦”的白袍男人闻言，只是轻轻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嘴角勾起一丝极其细微的、充满讽刺意味的弧度，仿佛在看一群冲着坦克吠叫的野狗。
“粗鄙，冲动，情绪化……典型的旧人类缺陷。”他的声音依旧平稳，透过扩音器传来，“不过，道去先生早有预见。他说，在通往新世界的初始阶段，总会遇到一些……因认知局限而产生的抵抗。而消除抵抗，有时需要一点必要的、规范化的暴力。”
话音未落，他优雅地向后挥了挥手，动作轻描淡写。
随着他的手势，那三台被搬运而来的暗红色金属装置——蜂鸣者III型能量干扰器，被操作人员迅速架设在地面上，调整角度，对准了青石镇城墙方向。装置表面的暗红纹路骤然明亮起来，发出低沉的、如同无数蜜蜂振翅般的嗡鸣声，并且越来越响。
下一秒，令人惊恐的事情发生了。
城墙指挥台上，雷暴腰间别着的战术手电突然爆出一团火花，焦糊味弥漫开来；几名队长手中的对讲机屏幕瞬间熄灭，内部传来元件烧毁的噼啪声；甚至连城墙照明系统预留的几盏应急灯，也在一阵闪烁后彻底暗淡下去！
“电磁脉冲攻击！高强度的定向Emp！”小雅脸色铁青，她随身携带的几件精密生物检测仪器也发出了过载警报，“他们在瘫痪我们的电子设备和通讯！这种功率……比磐石实验室记录的测试数据还要强！”
这还没完。
那三台干扰器中央，暗红色的能量如同漩涡般汇聚，形成了三个越来越亮、越来越刺目的光球。当亮度达到某个临界点时，一阵尖锐到超越人耳承受极限、却又诡异地在每个人大脑深处直接响起的恐怖尖啸声，猛地爆发开来！
“呃啊——！”
“我的头！！”
“什么声音……停下！快停下！”
城墙之上，无论是身经百战的雷暴和他的老部下，还是刚刚接受训练不久的新兵，绝大部分人都在这无形的精神尖啸攻击下痛苦地捂住了耳朵，踉跄后退，或直接蹲伏下去，脸色惨白，额头青筋暴起。那声音仿佛无数根烧红的钢针，直接刺入脑髓，搅乱思维，摧毁注意力，甚至引发强烈的恶心和眩晕感。原本严密的防御阵型，瞬间出现了混乱。
凌昊站在原地，无形的精神屏障早已在尖啸响起前便悄然展开，将他和身边的小雅笼罩在内。他眯起眼睛，感受着那弥漫在空气中的、无形的精神干扰波动。
这波动……虽然被设备放大和标准化了，但其核心的那种“强制”、“规整”、“抹除个体差异”的意味，却让他感到一丝熟悉。这是道去【万物创造】权柄的变种应用！那个疯子，居然将他那用于“创造”理想世界的规则力量，扭曲改造成了这种大规模的精神攻击武器，并且实现了量产！
“凌先生。”白鸦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他的目光穿透混乱的城墙，精准地锁定了站在指挥台中央、安然无恙的凌昊，那平静的语气下，终于带上了一丝毫不掩饰的、针对性的意味，“道去先生托我给您带句话。他说，上次在神骸之森……你们兄弟之间那场关于‘创造’与‘毁灭’、‘秩序’与‘自由’的辩论，因故中断，他深感遗憾。如今，他想将这场辩论继续下去。不过，在重启辩论之前，他认为有必要先让您，以及所有仍沉迷于旧梦的人们，亲眼目睹一下，什么才是他所构想的、基于绝对理性与优化的……‘新秩序’。”
说完，白鸦再次向后做了一个手势。
他身后那三百名沉默如雕塑的灰衣士兵，如同接受最高指令的机器，整齐划一地同时向两侧分开，让出一条宽阔的通道。
六个长方形的、闪烁着金属寒光的密封舱，被更小的推车缓缓运送到阵线最前方。舱体表面覆盖着冷凝液留下的白霜，显然一直处于深度冷冻状态。随着白鸦的一个点头，操作人员按下按钮。
嗤——！
高压气体释放的喷发声响起，六个密封舱的舱门同时向上滑开，一股冰冷的、混合着防腐剂与某种生物组织腥味的白色冷气汹涌而出。
冷气散去，从舱体中迈出的“身影”，让整个青石镇城墙上下，瞬间陷入了一片死一般的寂静，紧接着，便是无数倒吸冷气的声音，以及无法抑制的、源于生命本能的恐惧低语。
那勉强还能看出人形，但任何有理智的人都不会将他们再视为同类。
他们的身躯比例怪异，皮肤呈现出一种金属与增生血肉强行糅合在一起的、布满缝合痕迹与暴露管线的诡异质感，反射着冰冷的哑光。最令人胆寒的是他们的右臂——完全被移除，取而代之的是各种狰狞的武器系统：有高速旋转的多管联装枪口，有嗡鸣作响、边缘灼热的能量切割刃，有喷射口隐约闪烁着蓝光的低温或高温喷射器，甚至还有一个手臂末端直接连接着布满尖刺的沉重动力锤。他们的头部大多戴着覆面式的头盔，仅露出的眼部位置，闪烁着毫无感情、如同毒蛇般冰冷的机械红光。
“基因嵌合体……强制机械改造……”小雅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她认出了这些噩梦般造物的技术根源，“是王博士‘普罗米修斯’项目中被列为最高危险等级的未完成实验体！它们极不稳定，且对原生人类抱有极端攻击性……道去他……他不仅复原了它们，还进行了完善和量产？！”
“展示。”白鸦的声音平静地响起，如同在命令展览馆的机器人进行功能演示。
命令下达的瞬间，最左侧一个右臂为能量刃的改造战士，猩红的机械眼猛地亮起。它甚至没有助跑，下半身的反关节结构骤然发力，原地炸开一圈气浪，身影化作一道模糊的灰色残影，以远超短跑冠军的速度疾冲而出！它的目标并非城门，而是城墙本身！
在距离厚重钢筋混凝土城墙约五十米处，它猛地跃起，违反物理常识般在空中二次加速！右臂的能量刃爆发出刺目的猩红光芒，高频振动发出令人牙酸的嗡鸣，然后，对着坚固的城墙墙体，悍然劈下！
轰——！！！
震耳欲聋的爆响声中，一道长约三米、深达半米的狰狞裂口，伴随着漫天崩飞的碎石和钢筋断茬，赫然出现在城墙之上！灼热的切割痕迹边缘，混凝土被高温熔化成玻璃状的琉璃质。
灰尘弥漫。
城墙之上，死寂无声。
所有看到这一幕的人，无论是普通守卫还是雷暴这样的强者，脸色都瞬间变得惨白。那一刀的威力，已经彻底超出了他们对“人类”乃至“强化者”的认知范畴。那是足以撕裂轻型装甲载具的力量！而这样的怪物，对面有六个！如果那三百灰衣士兵都是这种水准，或者哪怕只有一部分是……
“如诸位所见，这仅仅是‘新人类’计划的初级产品，代号‘清道夫I型’。”白鸦的声音适时响起，带着一种展示科技成果般的自豪与满意，他环视着城墙上众人那惊骇欲绝的表情，“它们的力量、速度、服从性，都远超孱弱且充满不确定性的原生人类。而在道去先生的领导下，我们已经掌握了更稳定、更完美、更接近于‘神之造物’的改造技术。”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凌昊，这一次，其中蕴含的挑衅与一种居高临下的“怜悯”毫不掩饰。
“凌先生，您看到了吗？这就是进化的方向。您还在固执地抱着那些‘守护原生人类’、‘尊重自然生命’的……陈旧且感性的理念吗？看看这些战士，它们没有恐惧，没有犹豫，不会背叛，效率至上。这才是文明在面对残酷宇宙时应有的形态，这才是未来！”
他张开双臂，仿佛在拥抱一个宏伟的蓝图：“在新世界里，疾病、衰老、低效的情绪、不必要的欲望……所有这些导致旧世界崩溃的‘缺陷’，都将被彻底剔除！每一个个体都将得到‘优化’和‘统一’，成为更高等、更纯净的存在！这才是真正的秩序，这才是真正的……救赎！”
整个青石镇，被一股沉重的、混合着恐惧、茫然与愤怒的寒流所笼罩。
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了那个始终沉默立于城墙最高处的身影——凌昊。
他，会如何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