邺城的决策,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涟漪迅速扩散至河北前线的每一个角落。
黎阳城头,颜良按刀而立,壮硕的身躯如同铁塔,眺望着南方黄河对岸。那里,徐晃的旗号依稀可见,营垒连绵,防守得如同铁桶一般。他接到邺城“加强攻势,积极牵制”的命令已有多日,浓密的眉毛紧紧锁在一起。
“将军,邺城这是何意?既要我等牵制徐晃,又不予增兵,难道指望我等凭空变出兵马,渡河去击破徐晃的营寨吗?”副将站在他身侧,语气中带着不满和困惑。
颜良沉默片刻,声如洪钟,却带着一丝压抑:“邺城有邺城的难处。并州张绣、河内徐晃,皆非易与之辈。主公病重,两位公子…唉。”他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下去。作为袁绍麾下最顶尖的大将,他并非全然不知邺城的风波,只是身处前线,首要之责是御敌。
他猛地转身,目光锐利地扫过城下待命的部队:“传令!挑选三千精锐步卒,五百骑兵,随我出城!”
“将军?”副将一惊,“您要亲自出击?”
“不出击,如何牵制?”颜良语气斩钉截铁,“难道要等曹操灭了显甫公子,腾出手来,与徐晃合兵一处,共击我黎阳吗?邺城要我牵制,那便让他们看看,我颜良是如何牵制的!”
他并非鲁莽之辈。选择出击的时机是在午后,阳光有些刺眼,利于隐蔽接近。出击的方向也并非直冲徐晃主营,而是选择了一处位于两军阵地结合部、由徐晃部将指挥的前沿营垒。目标明确,敲掉这颗钉子,震慑对岸,展示河北军仍有锐气。
沉重的城门缓缓开启,吊桥放下。颜良一马当先,三千步卒如同决堤的洪水,紧随其后,朝着目标营垒猛扑过去。战鼓声隆隆响起,打破了黄河沿岸多日来的沉寂。
对岸的徐晃军显然没料到河北军会主动出击,前沿营垒出现了一丝骚动。箭矢从营垒中密集射出,试图阻挡颜良军的冲锋。
“举盾!冲锋!”颜良大吼,挥舞着长刀,拨开迎面而来的箭簇。他身先士卒,冒着箭雨冲到了营垒的栅栏前,长刀猛地劈下,碗口粗的木栅应声而断!
“杀进去!”河北军见主将如此悍勇,士气大振,纷纷涌上,用刀斧劈砍,用身体撞击,奋力扩大着缺口。
营垒内的徐晃军也是久经战阵的精锐,在初期的慌乱后,立刻组织起有效的抵抗。双方在狭窄的营垒入口处展开了惨烈的厮杀,刀光剑影,血肉横飞。颜良如同一尊杀神,所过之处,无人能挡,硬生生在敌阵中撕开了一道口子。
然而,徐晃的反应极快。
就在颜良军大部涌入前沿营垒,与守军混战之时,位于主营的徐晃接到了急报。他并未立刻派大军救援,而是冷静地登上了望楼观察。
“颜良亲自出击,兵力约三五千,意在拔除我前沿据点。”徐晃对身旁的副将道,“传令,骑都尉王贺,率一千轻骑,自上游浅滩迂回,截断颜良归路。令左营李堪,率两千步卒,自侧翼逼近,压迫其阵型。其余各部,严守营垒,防止敌军另有诡计。”
命令迅速被执行。王贺的骑兵如同幽灵般沿着河岸疾驰,很快便出现在了颜良军后方,切断了他们与黎阳城的联系。李堪的步卒则从侧翼压上,与营垒内的守军形成了夹击之势。
颜良立刻察觉到了局势的变化。他虽勇猛,却并非无谋,深知已陷入重围,若恋战,恐有全军覆没之危。
“结阵!向黎阳方向,交替掩护,撤退!”他果断下令,长刀挥舞,亲自断后。
河北军训练有素,虽陷重围,却并未崩溃,迅速收缩阵型,盾牌手在外,长矛手次之,弓弩手在内,且战且退。颜良率领亲卫骑兵,如同磐石般挡在追兵之前,每一次挥刀都带着雷霆之势,暂时遏制住了徐晃军追击的势头。
但徐晃军的包围圈正在收紧。王贺的骑兵不断用弓箭袭扰撤退的河北军侧翼,李堪的步卒则死死咬住其后队。
一场激烈的后卫战在黎阳城下展开。直到颜良军退至城头弓弩的覆盖范围之内,徐晃才下令停止追击,收兵回营。此战,颜良军损失了近八百人,虽成功撤回,但斩获有限,并未能真正达成战略上的牵制目的,反而折损了不少兵力。
颜良退回城中,甲胄上沾满了血污,他望着对岸依旧严整的徐晃大营,脸色阴沉。牵制,谈何容易!
与此同时,井陉关外。
张合接到了与颜良类似的命令。他站在关墙之上,望着下方山谷中张绣那看似散乱,实则暗藏杀机的营垒,眉头深锁。
“将军,邺城令我等着出击牵制,这…”部将面露难色。张绣的西凉骑兵来去如风,最擅长的就是野战和骚扰,主动出击,风险极大。
张合沉吟良久,缓缓道:“颜良将军在黎阳已然出击,我部若毫无动静,无法向邺城交代。”他顿了顿,“但不可浪战。传令,多派斥候,扩大侦查范围。遴选军中善射者,组成猎杀队,伏于险要之处,狙杀张绣军斥候与游骑。另,夜间多派小股精锐,袭扰其营寨周边,焚其草料,惊其战马,使其不得安宁。记住,一击即走,不可缠斗!”
与颜良的正面强攻不同,张合选择了更符合地形和敌情的骚扰战术。这使得张绣军不胜其烦,不得不加强戒备,分散了部分精力,但同样,并州军的主力依旧被牢牢钉在井陉关前,无法东进一步。
而在魏郡,高览率领的机动部队已经开赴至黄河北岸,沿着河岸扎下连绵营寨,旌旗招展,号角连营,做出了随时准备渡河南下,直扑曹操侧翼的姿态。这阵势确实唬人,隔着宽阔的黄河,对岸的曹军斥候也能看到河北军庞大的营盘和频繁调动的身影。
消息很快传回了正在围攻临淄的曹操耳中。
曹操看着来自北岸的军报,脸上露出一丝讥诮的笑容,对身旁的程昱道:“袁显甫(袁尚)这是做给谁看?虚张声势,欲盖弥彰。他若真有魄力渡河来战,我倒要高看他一眼。”
程昱捻须道:“明公所言极是。高览陈兵北岸,看似声势浩大,实则雷声大,雨点小。颜良、张合虽有小动,皆被我军轻易化解,难改大局。河北,已无力救援青州了。袁谭,已成孤岛。”
曹操点了点头,目光重新投向临淄那高大的城墙,眼神冰冷:“传令各部,加紧打造攻城器械,‘破城礌’前置。我要让袁谭,彻底绝望。”
河北的战火,在吕布精心布置的棋局上,只是几处看似激烈,实则被牢牢限制住的局部摩擦。袁尚集团的救援努力,如同隔靴搔痒,始终无法突破徐晃、张绣构成的坚固防线,更无法动摇曹操围攻临淄的决心。青州的命运,在河北的无力声中,正一步步走向注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