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蛋!你想死在这里吗?!”
孟浩的吼声像炸雷般劈在耳边,他浑身是血,冲着吴四狗怒吼,“起来战斗!快起来!”
吴四狗猛地回神,怀里的秋灵呼吸微弱,温热的血还在往他衣襟上渗。他咬碎了牙,用右臂紧紧搂住秋灵,左手抓起地上的盾牌,踉跄着站起身。盾牌斜斜护在胸前,将秋灵完全挡在身后,他的后背则成了最脆弱的屏障,硬生生撞进混乱的厮杀里。
“啊!”他嘶吼着,声音里混着血沫。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敌军的刀斧不断落在他的盾牌和背上,铁甲被砍得“当当”作响,剧痛顺着脊梁骨往上爬,可他不敢停,更不敢松劲,拼命护着秋灵,拼命挥舞着大刀。
战场早已成了绞肉机。黄沙被染成暗褐,积起厚厚的血痂,又被不断倒下的身体碾成泥。刘阳像头蛮牛,手里的大刀不知砍翻了多少敌军,刀身都被血泡得发黏。此刻他一刀刺穿一个敌军胸膛,刀尖从敌军后背露出,正滴着血。一个络腮胡敌军,挥舞着沉甸甸的石锤,砸向他的腿弯,“咔嚓”一声脆响,刘阳单膝跪地,却依旧死死攥着刀柄,猛地回抽,大刀精准地刺入对方咽喉。
“狗娘养的……”络腮胡倒在地上抽搐,刘阳咳出一口血,刚想撑着大刀站起,咽喉突然被一柄弯刀贯穿。他僵了一下,抬眼看去,只见那个被他刺穿咽喉的敌军,竟还瞪着眼睛,用最后一丝力气将刀送得更深。
刘阳咧嘴笑了,笑得满嘴是血。他抬手拍了拍对方的脸,然后猛地举起大刀,在自己倒下的瞬间,狠狠扎进了对方的心口。“想拉……老子垫背?够格……”话音未落,他轰然倒地,眼睛却还瞪着敌军来的方向,像是在说,老子没退。
石涛被三个敌军围在中间,左臂已经废了,只剩右手还握着刀。他的腿被砍断了筋,每动一下都钻心地疼,却依旧拄着刀站得笔直。“来啊!”他狂笑着,声音比哭还难听,“老子不怕你们!”
一个光头敌军狞笑着扑上来,石涛侧身躲过,刀刃顺势划开对方的小腹。可另一个持钩的敌军已经缠了上来,铁钩狠狠勾住他的肩膀,将他往回拽。石涛疼得眼前发黑,却突然弃了刀,用尽最后的力气抱住最近的敌军,像头濒死的困兽般死死咬住对方的喉咙。
他含糊地嘶吼着,任凭身后的刀斧落在背上。那敌军被他咬得疯狂挣扎,却怎么也甩不开,直到两人一同摔倒在血地里,石涛的牙齿还嵌在对方的血肉里,眼睛瞪得滚圆。
战友像割麦子似的倒下,阵线被撕出一道又一道口子,不断往后溃退。孙欧的眼睛红得像要滴血,他砍倒一个敌军,又被另一个撞得后退,身边的人越来越少,耳边全是惨叫和嘶吼。他突然怪笑起来,笑声凄厉得像夜枭,手里的刀开始胡乱挥舞——
“都得死!都得死!”
陈雷刚躲过一记劈来的弯刀,正缩在孙欧身后喘口气,冷不防头上一凉。他难以置信地抬头,看见孙欧举着滴血的刀,依然在胡乱挥舞。
“疯了!”陈雷的声音发颤,血从他头顶涌出来,脑袋被劈开一条口子,染红了衣襟。他倒在地上,眼睛还瞪着孙欧,像是到死都没明白,自己怎么会死在队友刀下。
孙欧却像没看见,依旧挥着刀乱砍,不管是敌军还是试图靠近的己方士兵,只要进入他的攻击范围,便会被一刀劈过去。脸上溅满了血,模样竟和那些疯狂的敌军越来越像。
“该死!”孟浩目眦欲裂,他刚砍翻一个敌人,就看见孙欧砍死了陈雷,又挥刀砍向自己人。他猛地冲过去,用尽全身力气一脚踹在孙欧后腰上。
孙欧像个破麻袋,踉跄着飞进了敌军阵营。
他在沙地上打了个滚,爬起来依旧挥刀乱砍,嘴里吼着没人听懂的话。一个敌军的石锤砸在他背上,他闷哼一声,却反手将刀捅进对方肚子;另一个敌军的长枪刺穿了他的大腿,他竟拖着枪杆扑上去,咬断了对方的颈动脉。
血越流越多,他的动作越来越慢,可眼睛却越来越亮,越来越红。最后,七八柄刀斧同时落在他身上,将他砍得不成样子。他倒下的时候,手里还攥着刀柄,嘴角甚至带着诡异的笑。
吴四狗看得头皮发麻,可他顾不上悲恸。一个赤膊敌军,挥刀砍向他的胳膊。吴四狗猛地转身,用后背硬扛了这一刀,“铛”的一声,铁甲被劈开一道口子。
他疼得眼前发黑,却借着转身的力道,用盾牌狠狠撞向对方膝盖。那敌军惨叫着跪倒,吴四狗举起大刀,毫不犹豫地刺进对方心口。
“撑住……”他低头喘着气,声音哑得像破锣,额头的冷汗滴在秋灵脸上,“我们……我们回家……”
秋灵的眼皮像坠了铅,只能勉强半睁着。
视线里一片模糊的红,是血。耳边是震耳的厮杀,是惨叫,是骨头被砸碎的闷响。刘阳倒下时那声“够格”,石涛抱着敌人同归于尽的狂吼,孙欧红着眼乱砍的疯癫,还有陈雷倒在血泊里的难以置信……这些画面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的视网膜上。
五百人的队伍,不过短短半个时辰,已经倒下了一小半。沙地上堆叠的尸体越来越高,血顺着沙粒的缝隙往下渗,汇成蜿蜒的小溪。
原来战场的惨烈,比她想象中最可怕的噩梦还要狰狞。
她被吴四狗紧紧护在怀里,他的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痛彻心扉的喘息。铁甲上的血蹭在她脸上,温热而粘稠。秋灵的心像被一只手狠狠攥住,疼得快要窒息。
她不想这样。不想成为他的累赘。
“放……放开我……”她想开口,喉咙里却只能发出微弱的气音,连嘴唇都没力气动。身体痛得抽搐,别说挣脱,连抬根手指都做不到。每一寸肌肉都在尖叫着疼痛,五脏六腑仿佛碎成了齑粉。
倒在这里吧。她想。和石涛哥,和刘阳哥,和倒下的人一起,至少不用再拖累他。
血雾弥漫中,她偏过头,看向吴四狗的侧脸。他的下颌紧绷着,额头上青筋暴起,汗水混着血珠往下淌,砸在她的颈窝里。那双总是冰凉的眼睛,此刻只剩下决绝的狠厉,却在偶尔低头看她时,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秋灵的眼眶骤然一热,有什么滚烫的东西顺着眼角滑落,混着脸上的血,分不清是泪还是血。
就在这时,城墙上突然传来急促的锣声,“哐哐哐”的声响盖过了厮杀。紧接着,侧面突然冲出一群人,不到百人,衣着各异,手里握着各式各样的武器,大多眼睛通红,像饿疯了的狼,见到眼前这片血淋漓的战场,非但没有惧意,反而发出兴奋的低吼。
“后退二十步!”孟浩的吼声穿透混乱,他浑身是伤,却依旧举着刀指挥,“让新队接阵!”
残存的士兵们如蒙大赦,仓皇后退,脚步踉跄,阵型早已散得不成样子。
吴四狗也抱着秋灵往后撤,脚步刚动,就听见“呼”的一声破风响。他猛地抬头,只见一个敌军抓起铁锤,狠狠朝这边甩了过来。
铁锤带着千钧之力,先是砸倒了两个后退的士兵,骨裂声清晰可闻,随即势头不减,轰然朝秋灵砸来!
吴四狗瞳孔骤缩,想躲已经来不及,只能猛地转身,用自己的后背去挡。
“砰——!”
巨大的冲击力像座山压了下来,吴四狗闷哼一声,抱着秋灵双双摔倒在尸堆上。无数只冰冷的手、断裂的肢体、散落的武器硌得秋灵生疼,她甚至能感觉到吴四狗的身体猛地一震,随即有温热的血从他口喷出。
吴四狗的右腿恰好砸在尸堆中露出的刀尖上,那柄不知是谁掉落的长刀,竟直直贯穿了他的小腿!
“呃……”吴四狗疼得浑身痉挛,额头上瞬间布满冷汗,眼前阵阵发黑。他想撑着起身,把秋灵拉起来一起退,可小腿传来的剧痛让他无力,只能死死咬着牙,不让自己痛呼出声。
他抬头望去,心一点点沉下去。
队伍已经退到了一箭之外,正在重新集结。没有人回头,没有人注意到落在最后的他们。敌军正像潮水般涌过来,离他们只有几步之遥,狰狞的面孔在血雾中若隐若现。
“救……救救她……”吴四狗想嘶吼,想哀求,可声音到了喉咙口,只变成微弱的气音。他知道,没人会来救他们了。在这生死关头,每个人都在顾着自己活命。
他低下头,看向怀里的秋灵。她的脸苍白得像纸,嘴唇毫无血色,那双半睁的眼睛,定定地看着他,里面盛满了他看不懂的情绪,有痛,有悔,还有……绝望。
吴四狗的心像被刀剜了一样。他咬紧牙关,忍着腿上的剧痛,用手臂撑着地面,一点点想把身体挪起来,想把秋灵从尸堆里拉出来。哪怕只有一线希望,他也想带她走。
就在这时,一个握着弯刀的敌军已经冲到近前,看也没看地上的秋灵,刀刃寒光一闪,向吴四狗直刺而来!
吴四狗的余光瞥见了那抹冷光,他甚至来不及回头,只凭着本能,将秋灵死死压在自己身下。
“噗嗤——”
利刃入肉的声音清晰得可怕。
吴四狗的身体骤然僵住。他能感觉到冰冷的刀锋贯穿了自己的咽喉,带着滚烫的血,从颈前透了出来。
剧痛像海啸般席卷了他,呼吸瞬间停滞。他艰难地低下头,视线已经开始模糊,却还是努力看向身下的秋灵。
还好……刀尖没有伤到她。
他看到秋灵的眼睛猛地瞪得滚圆,里面映着他染血的脸。
吴四狗忽然笑了。那笑容很轻,带着欣慰。
敌军猛地拔出弯刀,一股滚烫的血柱瞬间从吴四狗的脖颈处喷涌而出,劈头盖脸浇在秋灵的脸上、身上、头上。温热的血钻进她的口鼻,带着浓重的腥甜,呛得她几乎窒息。
她想抬手堵住吴四狗的伤口,阻止鲜血流出,想呼喊,可身体像被钉在了原地,什么也做不了。
无数敌军从吴四狗的背上踏过去,沉重的脚步声震得她骨头生疼。
侧面冲上来的那群人已经杀了过来。他们没有组织,没有章法,像一群疯魔,见到人就砍。敌军、友军,瞬间搅在一起,形成无数个混乱的小战圈。嘶吼声、尖叫声、武器碰撞声交织在一起,比刚才的厮杀还要混乱,还要疯狂。
吴四狗的身体越来越沉,却依旧努力撑起一点缝隙,不让秋灵被压。眼睛努力睁着,视线模糊地落在她脸上,没有恐惧,没有害怕,只有化不开的心疼。
他想起她曾经绝望的哭泣,想安慰她,给她活下去的力量。嘴唇艰难地蠕动着,努力咽下涌到嘴边的血沫,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张开嘴,发出微弱得几乎听不见的气音:
“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