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都吹出的阴风,掠过竟陵坚固的城防与凝聚的人心,未能造成预期的瓦解,却并未停歇,而是打着旋,更为猛烈地灌入了江陵与建业之间那本就并不牢固的联盟缝隙之中。
林凡在竟陵以坦诚与铁腕稳定了内部,但孙权与刘备之间的信任基石,却在司马懿精心编织的流言与双方固有矛盾的共同侵蚀下,发出了令人不安的龟裂声。
建业,吴侯府。书房内熏香袅袅,却驱不散孙权眉宇间那越聚越浓的阴郁。他手中拿着一份来自荆南的密报,以及鲁肃关于近期江北曹军异动(实为曹操故意制造的疑兵)的分析。两份文书并置案头,让他心中那架天平剧烈地摇摆着。
“刘备……林凡……”孙权喃喃自语,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周瑜逝世后,他独掌大权,虽重用鲁肃,但内心深处那份因年轻(相较于曹操、刘备)而生的不自信,以及对麾下派系林立的担忧,让他对外部局势的变化格外敏感。
“主公。”吕蒙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得到许可后,他大步走入,一身戎装带着江风的湿气。
“子明来了,坐。”孙权指了指旁边的坐榻,“江防情况如何?”
“回主公,沿江哨探回报,江北曹军确有零星船队活动,但规模不大,似是例行巡弋。然其营寨旌旗变换频繁,虚实难测。”吕蒙沉声汇报,随即话锋一转,“倒是荆南方面,近日颇不平静。”
“哦?”孙权抬眼,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据探,刘备自取得武陵太守名分后,并未安于现状。其麾下关羽,在临沅不断加固城防,整合郡兵,更有迹象显示,其正暗中与武陵本地豪强习珍、樊胄等人往来密切。而竟陵林凡,虽表面遵守协议,但其水军巡弋范围已触及洞庭湖口,陆上‘无当飞军’于五溪之地活动频繁,其势日涨。”吕蒙的话语中带着明显的警惕,“流言虽不可尽信,然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刘备、林凡,皆非池中之物,其志恐不在小。我江东若一味强调同盟,恐养虎为患。”
孙权沉默着,吕蒙的话,正好说中了他内心最深处的忧虑。鲁肃主张维持联盟,共抗曹操,这固然是大局。但刘备的扩张,林凡的崛起,都让他感到如芒在背。尤其是林凡,其发展速度太快,手段太过灵活,让他这个继承父兄基业的主君,都感到一丝难以言喻的压力。
“子敬(鲁肃)之意,仍是联刘抗曹为主。”孙权缓缓道,语气有些复杂。
吕蒙直言不讳:“子敬先生老成谋国,然时移世易。周都督在时,可凭威望与谋略驾驭全局。今公瑾已逝,刘备、林凡羽翼渐丰,若仍固守旧策,我江东恐陷于被动。蒙以为,当未雨绸缪,对荆南,尤其是刘备,需加以限制,至少,不能令其如此顺畅地消化武陵,积蓄实力。”
孙权眼中闪过一丝决断:“如何限制?”
吕蒙显然早有腹案:“其一,可借‘协防’之名,向长沙、桂阳等与武陵接壤之郡增兵,对刘备形成威慑,亦防止其势力进一步南扩。其二,严格控制与江陵方面的军械、粮草贸易,尤其是战马、铁料等战略物资,卡其咽喉。其三,可暗中支持武陵境内对刘备不满之势力,使其不能全力经营。”
这些措施,可谓招招见血,直指刘备的要害。孙权沉吟片刻,眼中厉色一闪:“便依子明之策!然需把握分寸,莫要过早激化矛盾。”
“末将明白!”
江东政策的悄然转向,如同在江陵与建业之间竖起了一道无形的壁垒。首先感受到这寒意的,便是江陵的刘备集团。
这一日,关羽闻报,江东方面以“江夏防务吃紧”为由,单方面暂停了一批原定交付江陵的三百匹战马和五千石军粮,而这批物资,对于急需补充武陵战损、并进一步武装军队的关羽而言,至关重要。
“岂有此理!”关羽勃然大怒,丹凤眼圆睁,一掌拍在案几上,震得笔墨乱跳,“孙权小儿,安敢如此!当初赤壁并肩抗曹,如今竟行此背信弃义之举!”
谋士马良连忙劝慰:“君侯息怒。江东此举,确实不妥。然其理由冠冕堂皇,我等亦不好强行索取。或许……与近日流言有关?”
“流言?”关羽冷哼一声,“定是那林凡小儿在背后捣鬼!散布谣言,离间我与江东关系!其心可诛!”
正在此时,诸葛亮轻摇羽扇,从门外步入,神色平静,显然已得知消息。“云长不必动怒。孙权此举,虽有过河拆桥之嫌,却也在意料之中。”
关羽看向诸葛亮:“军师何出此言?”
诸葛亮淡然道:“周瑜既死,孙权独掌大权,其心态已变。以往依赖公瑾谋略,对外或可包容。如今亲政,必思巩固权威,拓展疆土。我据有南郡,名义上掌控武陵,其心生忌惮,乃必然之事。流言,不过是加速此过程的催化剂罢了。”
他走到舆图前,指向江东与荆南接壤之处:“孙权增兵长沙、桂阳,限制贸易,意在警告与限制。我等若此时与之强硬对抗,正中曹操下怀。不若暂且隐忍,另谋他路。”
“隐忍?”关羽怒气未消,“难道就任其卡我脖颈?”
“非也。”诸葛亮眼中智慧光芒闪动,“江东之路暂阻,我等可西向图之。”
“西向?”
“益州,刘璋。”诸葛亮吐出四个字,“刘璋暗弱,其麾下张松、法正等人,皆怀异志。亮已遣心腹与之暗中联络,彼等对刘璋多有不满,愿为内应。若我能得益州,则据有荆益,坐拥天府之国,届时,进可北伐中原,退可割据自守,何须再看孙权脸色?”
关羽闻言,怒气稍平,但仍皱眉道:“益州路险,刘璋虽弱,亦有数万兵马,急切间恐难图之。且若我主力西向,荆南空虚,孙权与林凡来袭,如之奈何?”
诸葛亮成竹在胸:“云长所虑极是。故,西图益州,不可操之过急,需缓缓图之。眼下,当务之急是稳固现有地盘,积蓄力量。江东限制贸易,虽造成困难,却非绝路。我可加大与竟陵林凡之贸易,其地处荆襄中心,物产丰饶,工坊所出之铁器、布匹、甚至新式军械,皆可为我所用。同时,加紧整合武陵,安抚士族,编练新军。待时机成熟,方可西进。”
“与林凡贸易?”关羽眉头皱得更紧,“此子奸猾,武陵之事便可见一斑,与其贸易,岂非与虎谋皮?”
诸葛亮叹道:“此一时,彼一时也。林凡虽有其志,然目前其主要威胁,仍是北方的曹操与东面的孙权。与我交好,符合其利益。且我与之贸易,乃各取所需,只要条款清晰,监管得力,短期内无妨。待我取得益州,实力倍增,届时再论荆襄归属不迟。”
关羽虽心中仍不情愿,但也知诸葛亮所言乃是当前形势下最务实的选择,只得闷声道:“既如此,便依军师之策。”
江陵与建业之间的裂隙,在双方各有盘算与实际行动中,逐渐扩大,从暗流涌动,变成了几乎公开的秘密。
江东对江陵的物资禁运与边境增兵,让刘备集团感到了切实的压力和屈辱。而刘备方面加强与竟陵贸易、并暗中联络益州的消息,也未能完全瞒过江东的耳目,这更坐实了孙权对刘备“野心”的判断,使得江东的防范措施愈发严厉。
两国边境的气氛,陡然紧张起来。以往往来频繁的商队受到了严格的盘查,民间交流也近乎中断。驻扎在长沙的江东老将程普,甚至几次以“追剿水匪”为名,将战船开至靠近江陵水域的江面,引得关羽大怒,几次欲出兵驱逐,都被诸葛亮强行按住。
这一日,鲁肃奉命再次出使江陵,试图做最后的挽回,或者说,探听刘备的真实意图。
荆州牧府(刘备暂居之所)内,气氛比之上次更为凝重。刘备端坐主位,面色沉静,但眼神深处隐含着一丝不悦。诸葛亮陪坐一旁,羽扇轻摇。关羽、张飞等将领则按剑立于两侧,虎视眈眈。
鲁肃行礼已毕,开门见山:“皇叔,吴侯遣肃前来,是想请问,近日江陵与我江东之间,似生诸多误会。边境增兵,实为防御曹贼,绝无他意。至于物资贸易,皆因江夏军情紧急,暂时挪用,待局势缓和,必当补上。还望皇叔以同盟大局为重,勿生嫌隙。”
刘备尚未开口,关羽便按捺不住,冷声道:“子敬先生好口才!防御曹贼?曹贼在北,何以重兵布于长沙,面向我南郡?物资挪用?何以单单挪用我江陵所急之战马粮草?吴侯之心,路人皆知,何必惺惺作态!”
鲁肃面色不变,看向刘备:“皇叔,云长将军之言,未免过激。同盟之道,贵在诚信与体谅。若因些许小事便相互猜忌,岂非令亲者痛,仇者快?”
诸葛亮接口道:“子敬兄,非是我等不愿体谅。然吴侯之举,确实令人心寒。赤壁携手,共抗强曹,方有今日局面。如今曹贼未灭,吴侯便急于限制盟友,岂是长久之道?况且,”他话锋一转,意味深长,“我主近日闻听,江东与北方使者,似有往来?”
这话如同一柄软刀子,直刺江东要害。与曹操暗中往来,乃是孙权为了缓解压力、多方下注的试探性举动,极为隐秘,不想竟被诸葛亮点破。
鲁肃心中一震,面上却强自镇定:“孔明先生何处听来此不实之言?我江东与曹贼势不两立,岂有往来之理?此定是曹操离间之计,万不可信!”
诸葛亮微微一笑,不再深究,但话语中的机锋已然显露:“但愿如此。然则,同盟若想稳固,需双方共同维护。若一方心存疑虑,步步紧逼,另一方为求自保,亦不得不另寻他策。望子敬兄回转吴侯,慎思之。”
会谈在不冷不热、互相试探与警告的气氛中结束。鲁肃带着满腹的忧思离开江陵,他知道,孙刘联盟这道裂痕,恐怕已难以弥合。
竟陵,军师府。
林凡听着墨衡关于孙刘关系急剧恶化的详细汇报,嘴角勾起一抹复杂的弧度。
“果然如此。”他轻声道,“曹操这把软刀子,还真是锋利。孙权和刘备,本就同床异梦,如今这点脆弱的信任,算是彻底破产了。”
庞统嘿嘿笑道:“此乃意料中事。孙权欲自立,忌惮刘备坐大;刘备欲取荆州,视孙权为绊脚石。两人之间,根本矛盾无法调和。流言不过是个引子,即便没有流言,这联盟也长久不了。”
徐庶面露忧色:“孙刘失和,于抗曹大局不利。若曹操此时南下,我等压力倍增。”
林凡摇头:“元直所虑,自是正理。然则,孙刘联盟,从未真正铁板一块。其存在,更多是源于赤壁之战时的外部压力。如今压力稍减,内部矛盾自然凸显。即便没有曹操离间,他们也会因为荆州归属、利益分配等问题产生冲突。此乃结构性矛盾,非人力可轻易扭转。”
他走到舆图前,目光深邃:“孙刘反目,于我竟陵而言,既是挑战,亦是机遇。挑战在于,北方压力可能更多地转嫁到我等身上;机遇在于,荆南格局重组,我等有了更大的辗转空间。”
庞统接口道:“主公明见。孙权限制刘备,刘备必然更加依赖与我的贸易,此乃我攫取经济利益、施加影响力之良机。同时,刘备西图益州之心已显,其精力将被牵制,于我整合荆南、尤其是消化武陵利益大为有利。甚至……”他眼中精光一闪,“若操作得当,我等或可成为孙刘之间不可或缺的调停者,从而提升自身地位!”
林凡颔首:“士元所言,与我不谋而合。眼下,我竟陵需持重。对江东,继续维持表面友好,加强商贸,尤其是我水军所需之木材、桐油等物,可加大采购。对江陵,扩大贸易,满足其部分需求,但需控制关键物资流出,并借此机会,进一步渗透武陵地方。同时,内修政理,加强军备,静观其变。”
他顿了顿,语气转冷:“至于曹操……他欲坐山观虎斗,我偏不让他如愿!‘暗羽’对校事府的反制,还需加大力度!我要让许都也知道知道,搬弄是非,也是要付出代价的!”
建业与江陵之间的使者往来,逐渐稀疏。边境线上,双方军队的戒备等级不断提升,小规模的摩擦时有发生。曾经在赤壁并肩作战的旗帜,如今在长江两岸冷漠地对峙着。
贸易的中断与边境的紧张,使得江陵的经济与军事建设受到了实质性的影响。刘备与诸葛亮不得不将更多的精力投入到稳定内部、开拓西路以及维持与竟陵脆弱关系上,再也无法像之前那样,全力与江东协同,应对北方的威胁。
而在江东,孙权虽然暂时达到了限制刘备的目的,但面对北方曹操的压力以及竟陵林凡这个新兴变量的不确定性,他心中的焦虑并未减少,反而因为与刘备关系的破裂,使得江东在荆襄问题上陷入了更加孤立的境地。
曹操在许都,满意地看着荆南送来的最新情报。孙刘联盟名存实亡,互相提防,甚至隐隐敌对,这正是他想要看到的局面。他手中的“软刀子”,初见成效。
然而,无论是志得意满的曹操,还是焦头烂额的孙权与刘备,亦或是静观其变的林凡,都清楚地意识到,荆襄乃至整个南方的局势,已经进入了一个更加复杂、更加动荡的新阶段。旧的平衡已被打破,新的秩序,将在各方更加激烈的博弈与算计中,艰难地孕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