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福、张扈、王铭三人的鲜血,尚未在竟陵城外的刑场上完全干涸,那股肃杀与凛冽的气息,已然如同无形的寒潮,席卷了整个竟陵的核心权力圈层。夷三族的酷烈手段,如同一记沉重的警钟,在每一个身居高位者心中轰然敲响。恐慌、猜忌、不安……种种负面情绪,在暗流之下悄然滋生。没有人知道,这场清查的边界在哪里,下一个被“暗羽”从阴影中拖出的,会不会是自己。
就在这人心惶惶、气氛压抑到极点的时刻,林凡下达了一道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命令:召集所有核心文武,包括刚刚经历内部清洗的各部门主管,于军师府正厅,举行一次非比寻常的闭门会议。命令中特意强调,与会者不得携带任何随从、兵刃。
这道命令,让本就紧张的局势更添了几分诡谲。无人知晓林凡的意图,是新一轮清洗的开始?还是……某种形式的安抚?
军师府正厅,门窗紧闭,厚重的帘幕垂下,隔绝了外界的视线与声音。厅内,数十支牛油巨烛燃烧着,将每一个角落都照得亮如白昼,却也映得每个人脸上的表情纤毫毕现。徐庶、庞统、高顺、魏延、甘宁、墨衡等绝对核心居于前列,其后是各部曹主官、军中主要将领,甚至连新近投效、地位特殊的沙摩柯也被要求列席。刘琦亦被请来,坐于林凡身侧稍后的位置,面色依旧苍白,但眼神中带着一丝困惑与关注。
林凡端坐主位,并未穿着正式的官服或戎装,只是一身素净的深衣。他目光平静地扫过下方济济一堂的文武,将众人脸上那难以掩饰的紧张、疑虑、乃至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尽收眼底。
他没有立刻开口,而是缓缓站起身,走到厅堂中央,那里空无一物,只有光洁的地板映照着烛火。
“今日召集诸位,别无他事。”林凡的声音在寂静的大厅中响起,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只是想与诸位,说说心里话。”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扫过众人,语气带着一种罕见的沉重与坦诚:“近日之事,想必诸位都已知晓。李福、张扈、王铭,三人受曹操金帛官爵诱惑,背叛竟陵,泄露机密,散布流言,其行可诛,其心当诛!林某依法处置,夷其三族,非为嗜杀,实为立威,为警示!”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绝:“我要让所有人知道,背叛竟陵,背叛我们共同守护的这片基业,是什么下场!也要让许都那位曹司空知道,他的金帛,他的官爵,收买不了我竟陵真正的脊梁!”
这番话,如同重锤,敲打在每个人心上,让那些本就忠诚者更加凛然,让那些心怀忐忑者更加紧张。
然而,林凡话锋随即一转,语气变得低沉而带着一丝痛心:“然而,处置了这几个蛀虫,林某心中,并无半分喜悦。唯有痛心!痛心我竟陵草创,根基未稳,便遭此等无孔不入之暗算!更痛心……或许在座诸位中,仍有人因近日风波,而心生不安,彼此猜疑!”
他目光灼灼,仿佛能直视每个人的内心:“流言说我林凡‘挟刘琦以令荆州’!今日,琦公子便在此处!”他侧身,向刘琦微微拱手,“琦公子身体欠安,仍需静养,军政庶务,由林某暂代,此乃琦公子亲自首肯,亦是为荆州大局计!若林某有半分不臣之心,天厌之,地弃之!”
刘琦适时地微微颔首,声音虽弱,却清晰地说道:“景升公基业,赖林军师得以保全、光大。琦……深信军师。”
林凡再次面向众人,声音愈发激昂:“流言又说我林凡‘有代汉之野心’!更是荒谬绝伦!我林凡起于微末,目睹汉室倾颓,民生凋敝,心中所愿,不过是尽己所能,保一方百姓安宁,使我汉家子民,能在这乱世有一隅喘息之地!我所行新政,轻徭薄赋,兴学育人,招抚蛮夷,哪一件不是为国为民?哪一件背离了臣子之本分?!”
他猛地一拍身旁的梁柱,发出沉闷的响声:“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权倾朝野,其所作为,才是真正的汉贼!我竟陵虽小,却要在此竖起一面旗帜,一面匡扶汉室、拯救黎民的旗帜!此心,天地可鉴!若有人认为我林凡口是心非,现在便可站出来,林某愿与之当面对质,亦可即刻交出权柄,飘然远去!”
这番话,掷地有声,带着一股悲壮与坦荡。厅内一片死寂,落针可闻。许多人被林凡这罕见的情绪爆发和直抒胸臆的坦诚所震撼。
短暂的沉寂之后,徐庶率先出列,他整理了一下衣冠,面向林凡,深深一揖,声音沉稳而坚定:“主公何出此言!庶等追随主公,非为高官厚禄,乃是认同主公之志向,钦佩主公之为人!主公自新野而起,至竟陵基业初成,每一步,皆是为民请命,为国纾难!曹操卑鄙,行此离间小计,正是因其惧怕主公,惧怕我竟陵上下同心!若因区区流言与几只蛀虫,便使我等心生嫌隙,岂非正中奸贼下怀?庶,徐元直,在此立誓,此生追随主公,矢志不渝,若有异心,人神共戮!”
徐庶的表态,如同打开了闸门。
庞统嘿嘿一笑,晃着他那矮胖的身躯走了出来,语气依旧带着几分戏谑,眼神却无比锐利:“主公,统是个粗人,不懂那些大道理。但统知道,跟着主公,有仗打,有谋划,能一展平生所学,能看着咱们这摊子事业越来越红火!曹操那点小把戏,也就糊弄一下李福那等蠢材!想离间我等?做梦!统把话放这儿,谁要是信了那鬼话,或者心里藏着掖着,趁早滚蛋,别污了咱竟陵的地界!”
高顺一言不发,只是上前三步,对着林凡,重重抱拳,然后单膝跪地。这个沉默如山的汉子,用最直接的动作,表达了他毫无保留的忠诚。他身后的陷阵营将领,也随之齐刷刷跪倒一片。
魏延按捺不住,大步出列,声若洪钟:“主公!延是个武夫,只认得刀枪和军令!自追随主公以来,攻城略地,无往不利!主公待我等推心置腹,赏罚分明!那曹操算个什么东西,也配来离间?谁敢对主公有二心,先问过我魏延手中这口刀答不答应!”他虎目圆睁,扫视四周,煞气凛然。
甘宁也不甘示弱,朗声道:“主公!宁乃江湖草莽,蒙主公不弃,授以水军重任,此恩如同再造!水里火里,只要主公开口,甘宁和麾下儿郎,绝不皱一下眉头!曹操派来的细作,来一个,老子杀一个!来两个,老子杀一双!想从内部搞垮我们?休想!”
沙摩柯虽然听不大懂复杂的汉话,但气氛却感受得真切。他见众人纷纷表态,也急忙出列,用生硬的汉语夹杂着蛮语,捶打着胸膛吼道:“沙摩柯!认主公!谁害主公,杀!无当飞军,效忠主公!”
紧接着,各级文武官员,无论是早期追随者,还是新近投效者,见核心人物如此表态,心中那点疑虑与不安顿时烟消云散,纷纷出列表态效忠,声音汇聚成一股洪流,在厅内激荡。
“愿誓死效忠主公!”
“竟陵上下,同心同德!”
“粉碎奸计,共御外侮!”
看着群情激昂的麾下,林凡眼中闪过一丝感动,他抬手虚压,待声音渐渐平息,才缓缓开口,声音已然恢复了平日的沉稳:“诸君之心,林某已知。得诸君如此信赖,林凡,何其幸也!”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深沉:“然,今日之会,并非只为听诸君表态。曹操之离间,不会因我等今日之同心而停止。校事府之细作,亦不会因李福等人伏诛而绝迹。相反,他们会更加隐蔽,手段会更加刁钻。”
“故此,”林凡目光变得锐利,“我等不能满足于内部无虞,更要主动出击,挫败曹操之阴谋,稳固我外部环境!”
他看向庞统:“士元,依你之见,接下来,我等当如何反制?”
庞统早已成竹在胸,上前一步,侃侃而谈:“主公,诸位!曹操欲以流言乱我心,以金帛蚀我骨。那我等便反其道而行之!”
“其一,对外,需‘以正合’。”庞统道,“继续加强与江陵刘备、江东孙权的务实往来。可主动就边境贸易、共同防御、乃至可能出现的北方威胁,进行更深入的沟通与合作。尤其是对孙权,可借此次清查内奸之事,半公开地告知其曹操‘校事府’之手段,提醒其警惕,此乃‘阳谋’破‘阴谋’之法,可有效削弱曹操离间之计的效果。”
“其二,对内,需‘以奇胜’。”庞统小眼睛里闪着狡黠的光,“曹操不是散播流言吗?我等亦可为之!可令‘暗羽’暗中引导,将流言焦点引向曹操自身。例如,可散播曹操因赤壁之败,忧惧成疾,猜忌功臣(如荀彧等),内部不稳;亦可传言其‘校事府’横行不法,冤杀忠良,引得许都士民怨声载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其三,亦是关键,”庞统声音加重,“便是‘固本培元’!流言之所以能惑众,金帛之所以能诱人,究其根源,在于我竟陵立基未久,部分人心未附,或利益未能完全捆绑。故,新政需坚定不移地推行下去,让更多百姓、更多士人、更多将士,从竟陵的发展中获得实实在在的好处!届时,纵有流言如潮,亦难撼动扎根于利益与认同之上的忠诚!”
徐庶补充道:“士元所言极是。此外,主公可考虑,适当提升部分核心文武的待遇、爵位(虽目前仅为名义,但代表认可与地位),并建立更完善的功勋记录与封赏制度,使众人明晰前途,更紧密地与竟陵绑定。”
林凡听完,颔首道:“善!便依士元与元直之策!对外沟通,由元直总领;对流言反制,‘暗羽’负责;内部固本,新政持续推进,功勋制度细则,由元直与士元会同诸臣工详议后报我。”
他环视众人,声音沉静而充满力量:“曹操以为,凭借些许金帛诡计,便能让我竟陵分崩离析。今日,我便要让他知道,我竟陵之基业,非一人之基业,乃是我等在座诸位,以及万千信任我们的将士、百姓,共同之基业!人心齐,泰山移!只要我等君臣一心,将士用命,百姓归心,任他曹操千般诡计,万种阴谋,亦不过螳臂当车,徒增笑耳!”
军师府内的烛火,燃烧了整整一夜。
当晨曦微露,厚重的府门再次开启时,从厅内走出的文武官员们,脸上的阴霾与不安早已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经过淬炼后更加坚定的神色,以及眼眸中燃烧着的昂扬斗志。
昨夜,不仅是一场表态大会,更是一场凝聚人心、统一思想、明确方向的誓师大会。林凡的坦诚、核心层的团结、以及对未来清晰的谋划,如同烈风,吹散了笼罩在竟陵上空的疑云。
内部清查的阵痛已然过去,留下的是一具更加纯洁、也更具凝聚力的躯体。曹操的“软刀子”第一波攻势,非但没有离间竟陵的核心,反而像是一块试金石,检验并强化了内部的忠诚与团结。
消息很快通过各种渠道传出。许都司空府内,司马懿听着关于竟陵内部会议结果的零星汇报,眉头微蹙,手中的笔停顿了片刻。他意识到,林凡及其麾下的韧性,比他预想的还要强。这场无形的战争,恐怕不会如他最初设想的那般顺利。
而在竟陵,各项工作以更高的效率运转起来。使者带着林凡的亲笔信与合作的诚意,分别前往江陵与建业;市井间关于曹操的“负面消息”开始悄然增多;新政的推行更加深入,格物院的灯火也熄得更晚……
将相和鸣,君臣同心。竟陵这艘刚刚经受了一场内部风浪的航船,调整好了风帆,凝聚了全部船员的意志,以一种更加稳健、也更加坚定的姿态,破开前方的迷雾,驶向那未知而充满挑战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