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师府地下,别有洞天。
这里原本是存放旧时文书卷宗的地窖,阴冷潮湿,罕有人至。如今,却被墨衡一手改造成了竟陵最神秘、也最核心的机构——“暗羽”的总枢。厚重的土墙被加固,并以木料支撑,壁上悬挂着数幅巨大的舆图,内容迥异——并非寻常的疆域山河,而是标注着各方势力兵力部署的军事图、记录着主要城池里坊结构与权贵宅邸的城防详图,以及密密麻麻布满符号与连线的交通网络图。
空气中弥漫着陈旧纸张、新墨与一丝若有若无的草药(用于防虫防潮)混合的奇特气味。数盏桐油灯被小心地放置在石龛内,光线稳定而昏黄,将墨衡伏案工作的身影投在墙壁上,摇曳不定,更添几分幽邃。
他面前的长条案几上,铺满了刚刚由各地以各种隐秘渠道送回的讯息。这些讯息形态各异,有写在轻薄绢布上的密语,有隐藏在商品货样中的暗码,甚至还有刻在竹筒夹层里的微雕。墨衡正专注地将这些零碎的信息进行归类、比对、甄别,然后用特制的细笔,在一张巨大的、以竟陵为中心向外辐射的情报总图上,添加或修改着各种符号。
脚步声自石阶上轻轻响起,林凡的身影出现在地窖入口。他并未让人通传,而是独自走下,静静地站在墨衡身后不远处,观察着他工作。
墨衡似乎早已习惯这种不期而至的探访,并未回头,只是停下了手中的笔,声音带着一丝疲惫的沙哑:“主公。北边许都、邺城的初步网络已开始回传消息,但渗透缓慢,成本极高。江东方面,借着商队往来,进展最快,然周瑜新丧,内部权力交替,情报真伪难辨,需投入更多人手甄别。西川……路途险远,且刘璋闭锁,目前仅能依靠少数行商带回些道听途说。”
林凡走到案前,目光扫过那张日渐复杂、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测绘精度的情报总图。上面,以竟陵为心脏,无数条细密的、代表信息渠道的墨线,正顽强地、如同植物的根系般,向着北方、东方、西方,乃至更遥远的南方和益州延伸。有些线条已经粗壮清晰,有些则细若游丝,时断时续。
“墨衡,你做得很好了。”林凡的声音在寂静的地窖中显得格外清晰,“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将‘暗羽’的骨架搭建到如此程度,已远超我的预期。”
墨衡这才转过身,脸上带着长期缺乏日照的苍白,但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如同暗夜中的枭鸟。“主公谬赞。只是,情报一道,如同编织一张无形巨网,网眼越密,覆盖越广,方能捕捉到真正有价值的‘大鱼’。如今我们的网,尚且稀疏,覆盖范围亦有限。曹操的细作已然开始渗透,而我们对其核心动向,仍如隔纱观物。”
林凡深知情报的重要性,这不仅是战场上的耳目,更是政治博弈中的先手。他沉吟片刻,从袖中取出一枚以玄铁打造的令牌,正面阴刻着“林”字,背面则是一只抽象化的、展翅欲飞的乌鸦图案。他将令牌轻轻放在墨衡的案头。
“从今日起,‘暗羽’的经费,在原有基础上,再增三成。凭此令,你可直接向徐元直支取,无需再经他人之手,亦无需详列明细。”林凡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我不管你用何种方法,金银开路,美色诱惑,威逼胁迫……我要你在半年之内,让这张网的网眼,至少加密一倍!覆盖范围,必须触及曹操的司空府、孙权的中枢,以及……刘备身边的核心圈子!”
墨衡看着那枚沉甸甸的令牌,瞳孔微缩。这不仅是巨大的信任,更是沉甸甸的压力。他深吸一口气,双手接过令牌,紧紧握住,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墨衡,领命!必不负主公重托!”
“具体而言,”林凡走到那幅巨大的舆图前,手指点向几个关键节点,“北面,许都、邺城是重中之重。曹操的任何重大决策、兵力调动、人事任免,我要在第一时间知晓。不必强求打入核心,可从中下级官吏、府中仆役、乃至往来驿卒、商贩入手,积少成多,交叉验证。”
“江东,”林凡的手指移向建业、吴郡,“孙权威望未固,内部派系(如淮泗将领与江东士族)必有龃龉。鲁肃主张联刘(备)抗曹,而吕蒙等人或许另有想法。利用好我们商队的掩护,重点收集将领更迭、兵力部署,以及……他们对竟陵,对刘备的真实态度。”
“西川,”林凡的手指在益州那片广袤而封闭的区域划过,“刘璋暗弱,其麾下张松、法正等人,未必没有异心。暂时不求深入,但要设法建立稳定的信息传递渠道,并留意有无可能被我们利用的‘内应’。”
“此外,”林凡的目光变得幽深,“组建一支精干的‘行动组’,人数不必多,但要绝对忠诚,身手过人,精通潜伏、暗杀、护卫、破坏。他们不负责传递情报,只执行最危险的特定任务。这支力量,由你直接掌控,非我手令,任何人不得调动。”
墨衡默默记下林凡的每一项指示,心中对这位年轻主君的敬畏又深了一层。主公的眼光,不仅在于沙场争雄,更在于这无形战场上的深远布局。
充足的经费和明确的目标,让“暗羽”这部隐秘的机器,以前所未有的功率运转起来。
墨衡首先对“暗羽”的内部结构进行了细化。设立了“风部”,主要负责北方曹操势力范围内的情报搜集与渗透;“林部”,负责江东孙权和荆南刘备方向;“火部”,负责西川、汉中乃至更遥远的凉州方向;“山部”,则专注于竟陵势力内部的监察与反间谍。而林凡要求的“行动组”,则被命名为“影卫”,由墨衡亲自从“暗羽”早期成员中挑选最可靠、能力最全面的死士进行训练,他们如同隐藏在阴影中的利刃,不出则已,一出必见血。
大量的金钱,化身为各种形态,流向四面八方。
在北方的许都,一家看似普通的车马行悄然开业,老板是个和气生财的河北商人,暗中却以优厚的报酬,吸纳着司空府中不得志的低级书佐、负责采买的小吏,甚至马厩的仆役,从他们口中套取零碎的信息。
在江东建业,一家新崛起的绸缎庄以其精美的吴绫蜀锦迅速打开了市场,与不少江东将领的家眷建立了良好的“生意往来”。绸缎庄的掌柜,是一位风韵犹存的寡妇,言辞伶俐,手腕高超,总能从贵妇们的闲谈中,捕捉到关于其夫君升迁、调防乃至酒后牢骚的蛛丝马迹。
在通往益州的险峻山道上,一支隶属于竟陵官方商队的马帮,除了运输货物,马帮头领更重要的任务是,用金银和竟陵的特产,结交沿途的寨主、豪强,并尝试与一些对刘璋统治不满的蜀中失意文人接触。
甚至在与竟陵关系最微妙的江陵,也有“暗羽”的成员,以游方郎中、落魄书生等身份潜伏下来,密切关注着刘备集团的动向,特别是诸葛亮、关羽、张飞等核心人物的活动规律与人事交往。
信息的洪流开始从各个方向,通过各种隐秘的渠道,汇向竟陵城下那个幽暗的地窖。墨衡和他日渐扩大的分析团队,便在这信息的海洋中,努力地分辨着真伪,拼凑着真相。
这一日,一份来自许都“风部”最高等级加密的讯息,被火漆密封着,送到了墨衡手中。他验明封印无误后,小心拆开。讯息的内容让他精神一振,立刻起身,带着这份帛书,前往军师府正厅求见林凡。
林凡正在与徐庶商讨秋收后的赋税征收细则与粮食储备计划,见墨衡匆匆而来,面色凝重中带着一丝兴奋,便知有重要消息。
“主公,元直先生。”墨衡行礼后,将帛书呈上,“许都‘风部’急报,通过多重渠道交叉验证,确认了一条重要情报。”
林凡接过帛书,迅速浏览。徐庶也投来关注的目光。
帛书上写道:“曹操于半月前,于司空府密室召见新任文学掾司马懿,密谈逾一个时辰。其后,曹操下令,由司马懿主导,抽调精干人员,组建‘校事府’,名义上负责稽查百官风闻,实则专司对外细作派遣、离间、策反等事。首批派遣之细作,已携重金,分批潜入荆襄、江东。其策重点,在于散播流言,离间孙、刘、林三方关系,并伺机收买中下层官吏将领。”
“司马懿……校事府……”林凡轻轻敲着桌面,眼中寒光闪动,“果然是他。曹操这是要将对付袁绍子弟的那一套,用在我们身上了。动作好快!”
徐庶面色凝重:“司马懿此人,心思缜密,阴柔难测,由他主导此事,确比单纯派遣武将更为棘手。这‘校事府’,将是我等心腹之患。”
墨衡补充道:“根据其他渠道零散信息佐证,江东和江陵方面,近期可能已经出现了一些不利于我方,或不利于孙刘联盟的零星谣言,只是尚未形成气候。看来,曹操的软刀子,已经悄无声息地递到我们眼前了。”
林凡站起身,在厅内踱了几步,忽然停下,对墨衡道:“做得很好!这条情报的价值,无可估量。它让我们由暗转明,知道了对手的手段和负责人。”他顿了顿,命令道:“第一,加强对竟陵、新野内部,特别是新附官员、将领的监控,但有可疑,立即上报,但不可打草惊蛇。第二,利用我们在江东和江陵的情报网,密切关注流言动向,必要时,可以‘帮助’这些流言传播到孙权或刘备最忌惮的地方去。第三,想办法搞到‘校事府’更详细的人员名单、派遣路线,若能反向利用,或提前清除,则更为理想。”
“属下明白!”墨衡领命,眼中闪过一丝与他的文弱外表不相称的厉色。无形的战争,已经打响。
夜幕再次笼罩竟陵。军师府地下,墨羽总枢内,灯火依旧。
墨衡站在那张巨大的情报网图前,手中拿着代表司马懿和“校事府”的黑色标记,郑重地将其钉在了许都的位置。随后,他又拿起数枚红色的、代表已发现敌方细作的标记,犹豫片刻,将其分别钉在了竟陵、江陵、建业等地的外围。
这张网,正在以惊人的速度编织、扩张。它沉默地覆盖向已知的与未知的敌人,试图捕捉那些可能决定势力存亡的微弱信号。有光明,便有阴影。竟陵在阳光下蓬勃发展的同时,其阴影中的力量,也在疯狂地滋长、蔓延。
林凡站在军师府的书房窗口,望着城外远山如黛的轮廓,心中澄澈。他知道,在未来的角逐中,墨衡与他麾下这支“暗羽”,将不再仅仅是耳目,更是一柄能够于无声处搅动风云,甚至决定胜负的隐形利剑。
“司马仲达……”林凡轻声低语,嘴角勾起一抹冷峻的弧度,“便让我看看,是你的‘校事府’无孔不入,还是我的‘暗羽’,更能……蔽此青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