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略方略既定,一股前所未有的活力与紧迫感,开始在整个竟陵势力范围内涌动。昔日军师府中,谈论更多的是奇谋诡计、排兵布阵,如今则增添了无数记录着钱粮户籍、田亩水利、物产商贸的厚重卷宗。徐庶所在的政事堂偏厅,烛火常常亮至深夜,各类文书堆叠如山,几乎要将他沉静的身影淹没。
林凡深知“内修政理”乃是一切之基,是支撑起“北防、西和、东交、南拓”所有外部战略的绝对前提。他将这关乎命脉的重任全权交予徐庶,并给予其“先斩后奏”之权,凡涉及内政资源调配,各级官吏皆需无条件配合。徐庶感其知遇,亦不负所托,殚精竭虑,将林凡那宏大的“十五字”战略中最为根本、也最为繁琐的部分,化为一条条具体可行、细致入微的政令,颁布施行。
首要之事,也是重中之重,便是“营田”。
竟陵地处江汉平原,土地肥沃,河网纵横,本是上天赐予的粮仓。然而,连年战乱如同反复犁过这片土地,留下的不仅是伤痕,更是大量荒芜的田亩和流离失所的百姓。原有的水利设施,如陂塘、渠堰,也因缺乏维护而淤塞废弃。
徐庶带着几名精通农事、水利的佐吏,花了整整半个月时间,轻车简从,踏遍了竟陵及新野周边的每一片土地。他们亲自测量田亩,勘察水脉走向,记录土壤特性,与田间残留的老农交谈,询问往年的收成与灾害情况。回到府中,他便闭门不出,依据勘察所得,亲手绘制了详尽的《竟陵垦殖水利全图》。
旋即,以林凡名义颁布的《竟陵垦荒令》与《兴修水利令》,如同带着生命力的种子,迅速传遍了竟陵、新野的每一个角落,并向着更远的流民聚集地扩散。
《垦荒令》明文昭告:“凡流民来归,无论原籍何处,皆可至官府登记入籍,编入保甲。按丁口授田,每丁授熟田十亩,或生田二十亩!新垦之生荒,免赋三年!原有之田亩,为体恤民艰,本年田赋减免两成!官府提供初始粮种、基础农具借贷,待秋收后以粮抵偿即可!”
《水利令》则宣告:“重整境内水利,招募民间善治水之工匠、力夫。凡参与官府组织之陂塘修缮、渠堰疏通者,除每日管两餐饭食外,另计工钱,或可凭工抵扣家中成年男丁之部分徭役!有功者赏!”
政令一出,真如同在久旱之地降下甘霖,激起了巨大的、渴望生存的回响。最初是零星的试探,很快便汇成了汹涌的人潮。四面八方的流民,携家带口,背着简陋的行囊,眼中混合着怀疑与希望,涌入竟陵官府设置的登记点。他们粗糙的手接过代表着土地与希望的田契和那些虽粗糙却坚实的农具时,许多饱经风霜的脸上,终于淌下了滚烫的泪水。
沉寂了多年的荒野,再次被喧嚣的人声与锄头破土的沉闷声响唤醒。男人们在划分好的田地里奋力挥锄,妇孺则跟在后面清理草根、碎石。炊烟从临时搭建的窝棚上升起,与汗水的气息、泥土的芬芳混合在一起,构成了一曲粗糙却充满生命力的田园交响。
与此同时,在林凡的授意下,高顺的陷阵营、魏延的部曲,除了保持高强度的日常操练与边境警戒外,也划出特定区域,展开了大规模的“军屯”。高顺治军,严谨到了近乎苛刻的地步,即便是从事农业生产,也要求营区整齐划一,劳作时令行禁止,效率极高。大片原本属于官府的闲置土地,在这支纪律严明的军队手中,以惊人的速度被开垦出来,播下了希望的种子。军屯的意义,远不止于粮食的自给自足,更深一层在于,它让这支武装力量与脚下的土地产生了血肉联系,进一步将林凡统治的根基,扎得更深、更稳。
民屯与军屯双管齐下,竟陵境内肉眼可见的荒芜,在短短三四个月内便大幅减少。时值夏粮播种的关键时节,广袤的田野上,新生的禾苗连成一片悦目的翠绿,在初夏的微风中摇曳,长势普遍喜人,预示着若天公作美,秋日必将迎来一场难得的丰收。田野间劳作的农夫,虽然皮肤被晒得黝黑,脊背因常年的辛劳而微驼,但眉宇间那挥之不去的愁苦似乎淡去了不少,偶尔与邻田的熟人高声交谈时,甚至能听到久违的、带着希望的笑声。
然而,林凡与他的核心班底都清楚,仅靠农业,只能求得一时温饱,积累的财富缓慢,难以支撑未来可能的大规模军事行动和政权建设。要想在群雄环伺中脱颖而出,必须让经济血脉流通起来。于是,在农业步入正轨的同时,另一项关键国策——“兴商”,也被提上日程,并迅速铺开。
竟陵的地理位置得天独厚,北接中原,南控湖湘,西连巴蜀,东通吴会,本是南北东西商贸往来的天然枢纽。只是此前刘表晚年保守,加之赤壁战前局势动荡,各方势力关卡林立,税卡重重,导致商路阻塞,百业萧条。
林凡与徐庶、庞统几番商议,最终定下策略,并雷厉风行地推行:
第一,**“轻关津之税,通天下商旅”**。林凡下令,大幅降低竟陵势力范围内所有关津、渡口的通行税,过往商旅,无论规模大小,只抽取极低比例的定额税,并张榜公布税额,严禁税吏层层盘剥、巧立名目。同时,严厉打击境内盗匪,保障商路安全。墨衡麾下的“暗羽”,除了对外情报工作,也肩负起对内部吏治、特别是税吏的暗中监察之责。
第二,**“立市集之便,聚四方之货”**。在竟陵城西,依托水陆码头,划出大片专地,建立官营市集。修建统一的仓库、货栈,提供相对安全的住宿与餐饮服务,并设立官方的市吏,负责维持秩序、公平度量衡、调解纠纷。旨在为四方商贾提供一个稳定、便捷、安全的交易平台。
第三,**“组官民之队,行互补之贸”**。由官府牵头,联合部分有实力、信誉好的本地大商户,组建数支规模较大的官方商队。这些商队由墨衡麾下挑选出的精明可靠、熟悉各地风情之人担任领队和保护力量,携竟陵及其周边地区出产的粮食、腌鱼、漆器、桐油,以及由林凡引入一些超越时代理念(如简易轴承、改良织机等)指导工匠改良的农具、日用器物,主动北上南阳、颍川,西入益州,东下江东。目的不仅是赚钱,更是为了换回竟陵急需的铁矿、生铁、牛马、皮革、布匹、食盐等战略与民生物资。
这一系列政策,如同为一条淤塞已久的大动脉进行了彻底的疏通。商业的活力,开始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迸发出来。最初,是一些消息灵通、胆大精明的行商,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来到竟陵。他们惊喜地发现,此地不仅税轻,而且吏治清明,市集管理有序,治安良好,货物周转极快。口碑的力量是无穷的。一传十,十传百,很快,竟陵城西的新市集便变得人声鼎沸,车马塞途。天南地北的口音此起彼伏,吴侬软语、蜀中官话、北方腔调交织在一起,喧闹而富有生机。
来自江东的精致丝绸、雪白的吴盐,来自益州的华美蜀锦、珍贵的井盐,来自北方的毛皮、健壮的牲畜,乃至来自更南方交州的珍珠、犀角、象牙等珍奇异物,都开始在这里出现、交易。而竟陵出产的优质粮食、风味独特的腌鱼、以及那些设计巧妙、结实耐用的新式农具和日用器物,也因其物美价廉,迅速打开了销路,成为许多商队争相采购的紧俏商品。
市集的繁荣,带来了稳定且持续增长的低税率税收,这成为了竟陵府库收入的重要来源之一,远胜于过去杀鸡取卵式的高额盘剥。更重要的是,它极大地活跃了竟陵的经济,刺激了本地手工业的蓬勃发展,吸引了更多工匠来此定居,使得竟陵势力范围内所需的各类物资得到了有效而廉价的补充。竟陵城,正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战争的创伤与边地的荒凉,变得人流如织,店铺林立,充满了繁华而富有生气的活力。
这一日,天朗气清,林凡在徐庶、庞统的陪同下,未摆仪仗,只带了少数亲卫,微服巡视竟陵城外的屯田区与新市集。
田野间,禾苗已长至半膝高,绿浪翻滚,长势茁壮。许多农夫正在田间进行薅草、施肥等田间管理,见到林凡这一行虽衣着普通但气度不凡的人马,农人们虽不认识,却也猜到是城中贵人,纷纷停下手中的活计,恭敬地站在田埂旁行礼。他们的脸上虽带着日晒雨淋的沧桑与劳作后的疲惫,但眼神中却有着久违的踏实与对未来的期盼。
“元直,辛苦了。”林凡驻足田头,深深吸了一口带着泥土和禾苗清香的空气,由衷说道,“民心思定,则根基可固。能让这些饱经离乱的百姓,重新在这片土地上找到安身立命之所,此功,更胜攻城略地。”
徐庶谦逊地拱手,答道:“此乃庶分内之责,更是主公方略得当,信重有加。若非主公力主‘内修政理’,倾注大量资源,并顶住短期内军事上可能无所作为的压力,庶即便有苏张之舌、管萧之才,亦难为无米之炊。如今见百姓安居,田野复绿,庶心甚慰。”
庞统在一旁摇着他那标志性的蒲扇,嘿嘿笑道:“元直兄何必过谦。你这田垄沟渠,商旅市集,看似繁琐细碎,不及沙场决胜来得痛快,实乃争霸天下最坚实的基石。无此根基,纵有百万雄兵,亦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观此田野生机,市井繁华之景象,统对主公之宏图大业,信心更足矣。假以时日,竟陵必成荆襄之心腹,天下瞩目之重镇!”
三人信步而行,很快便来到了城西的新市集。但见这里更是另一番热闹景象。车马辚辚,人流摩肩接踵,各种口音的吆喝叫卖声、讨价还价声不绝于耳。空气中混合着药材、香料、皮革、牲畜等各种各样的气味。一间新开的、颇具规模的酒肆外,甚至还有几个高鼻深目的胡商,在铺着毛毯的摊位上,热情地向路人推销着来自西域的葡萄干、核桃等干果,引来不少好奇的民众围观。
林凡在一处专门贩卖竟陵工坊新出产的各种铁制农具、日用铁器的摊位前停下。摊主是个面色红润、眼神灵活的中年人,见林凡气度不凡,身边跟着的人也非等闲,连忙热情地迎上来介绍:“几位贵人真是好眼力!看看咱这犁头,这锄刃,都是用上好的铁料,由老师傅一锤一锤打出来的,钢火足,轻便好用,翻土还深!价钱也公道!听说啊,这样式还是军师府里传出的图样,比老式的家伙事好使多了!”
林凡随手拿起一件改良过的曲辕犁头,仔细看了看接口处的锻打工艺和光滑度,微微点了点头。他没有表明身份,只是笑了笑,将犁头放回原处,对摊主鼓励道:“做工不错,好生经营。”
“诶!谢贵人吉言!”摊主喜笑颜开。
林凡继续在市集中穿行,他特别注意观察市集的管理情况。他看到有穿着统一号服的市吏在人群中巡视,处理一起因货物摆放越界引起的小纠纷,过程公正迅速,双方都表示服从。并未见到强买强卖、欺行霸市或是地痞无赖骚扰商贩的现象。这一切井然有序的背后,是徐庶建立的初步高效的行政体系和墨衡“暗羽”在暗中起到的监察与威慑作用。这种“看不见的手”与“看得见的手”相结合的管理,正是林凡所期望的治理状态。
正当林凡一行人准备离开市集时,一阵略显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一名身着“暗羽”特有服饰的信使穿过人群,径直来到林凡面前,利落地翻身下马,单膝跪地,双手呈上一封密封的帛书。
“主公,墨统领急报!”
林凡眉头微动,接过帛书,迅速拆开阅览。信中的内容让他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起来。徐庶和庞统注意到他神色的变化,也收敛了笑容,静静等待。
林凡将看完的帛书递给徐庶,沉声道:“北边来的‘客人’,动作比我们预想的还要快一些。”
徐庶和庞统快速传阅。信是墨衡亲笔所写,内容是关于“暗羽”在北方的据点,发现了曹操方面派出的细作,正携带大量金帛,试图潜入荆襄地区,目标直指竟陵、江陵乃至江东,其目的不言而喻——离间、收买、刺探。
“曹操果然不会坐视我们安稳发展。”庞统冷哼一声,“硬的暂时来不了,就开始用这些阴损的软刀子了。”
徐庶将帛书交还给林凡,面色凝重:“主公,此风不可长。需立刻加强边境稽查,同时对内部,尤其是新附之人,进行必要的甄别与警示。”
林凡点了点头,目光再次扫过眼前这片由他亲手推动诞生的繁荣景象,眼神中充满了不容侵犯的坚定。“根基初固,便有人想来动摇。也好,正好借此机会,看看我们这新生的肌体,能否抵御这些外邪入侵。”
他翻身上马,对徐庶和庞统道:“回府!元直,内政之事,按既定方针持续推进,不能因外扰而停滞。士元,随我详细商议,如何应对曹操这‘软刀子’。”
夕阳将金色的余晖洒满竟陵城,为这座日益繁华的城池披上了一层温暖而又略带悲壮的光晕。林凡再次登上城楼,远眺四方。
西面,是炊烟袅袅、安宁祥和的万顷良田;城内,华灯初上,喧嚣的市集虽已渐渐安静,但依旧能感受到那份蓬勃的活力;更远处,浩渺的江面上,隐约可见甘宁水军操练归来时那一片如林的帆影,在夕阳下染成了瑰丽的红色。
徐庶与庞统静静地站在他身后稍远的位置。
“元直,士元,”林凡缓缓开口,声音平静中带着一种历经锤炼的沉稳与更深的坚定,“你们看,这便是我等亲手缔造的根基所在。或许它如今尚显稚嫩,不如许都的百年繁华,不如邺城的铜雀台雄伟,但这里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一田一市,都是我们带着这些信任我们的百姓,从废墟与荒芜中,一手一脚,筚路蓝缕建立起来的。”
他转过身,目光如炬,扫过两位最重要的谋臣:“农业,滋生血脉,让民众得以生存温饱;商业,畅通筋骨,让财富与物资得以流转,社会得以繁荣;而军政,则是支撑这一切的脊梁,保护这来之不易的一切不被外力摧毁。如今,血脉渐丰,筋骨日健,我们的脊梁,也必须愈发强硬起来!北防需更加警惕,南拓之事,也要加速谋划推进了。曹操的‘软刀子’提醒我们,留给我们的时间,或许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多。”
“谨遵主公(军师)之命!”徐庶与庞统齐声应道,声音在暮色中显得格外清晰。他们明白,林凡并未因眼前内政建设的初步成果而有丝毫松懈或自满。恰恰相反,内部的稳固与繁荣,正是为了支撑起更宏大、更艰巨的外部战略,去迎接即将到来的、更为复杂险恶的挑战。
竟陵,这台按照全新战略蓝图精心组装并开始高速运转的机器,在收获了“营田兴商”的第一批甜美果实的同时,也感受到了来自外部的森然寒意。它的根基,在这日复一日的辛勤耕耘、聚拢人心、流通百业中,正一点点变得坚实、牢固。而守护这根基的利剑,也已悄然出鞘半寸,寒光隐现。